既往的空旷,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永昌帝就躺在那里,绝望地看着这个平常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的儿子,沉香浮动,纱幔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烛火摇曳,映照在那人极其平静的眼中。
好像几十年前一样,那时候的他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父皇。看着他老去,渐渐沉睡,看着人群嚎啕大哭,或真或假,那时候的他也是这般冷静的。
他只是从未想过,这样的场景,有一天也会轮到自己身上。
“你也是为了那个女人吗?”
晏斜没想到永昌帝会这么问,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你们都觉得朕半个身子要入土了吧……”永昌帝自嘲的笑了笑,笑得那般牵强,“朕还以为,你是被朕埋没的明珠,没想到却是最毒的蝎子。”
“知道为什么让你喝君山银针吗?”晏斜终于开了口,坐在了床边上,像是拉家常一般与他诉说着,“人这一生就像茶叶,一开始落水的时候,都努力向上攀附,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成为最拔尖最顶端的人。可是终将有一日,茶叶不再那么蠢了,他们慢慢的潜伏在水底下,慢慢的沉淀,他们不再像以往那般喧嚣张狂,却能以沉默之身置人于死地。”
永昌帝似乎明白了什么,躺在床上,神情不定,“原来于韦是你的人。”
“于韦是从曲太妃宫中出去的人,你忘了么?”
曲太妃是如禄公主的生母,也是他的外祖母,已经过世很久了。
永昌帝闭上了眼睛,终于想起了那个记忆中模糊的亲妹妹,“原来你一直没忘。”
“我当然不会忘。”晏斜望着他,神情凉薄,“你后宫有那么多妃子,我只有一个娘。”
“母亲是自缢而亡,你便也尝尝这般窒息的滋味吧,父皇。”
永昌帝突然笑了起来,死死盯着他:“朕绝不会死,朕死了,这天下便如一盘散沙,再也无人看护!”
晏斜望着他,玉面浅须之下,却是令人胆寒的眼神。
“这世间,再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天下的主人。等你死了,我会带着母亲流过的血,走过大昱的万里平原,踏碎燕国的铁骑,重振大昱的三百年雄风。让猎猎旗帜因我而起,因我而生,我发誓要让所有曾经欺辱过我的人,于泥潭,于尘埃,于地狱,向我跪下,磕头认罪。”
“很久以前,朕也是这么想的。”
“我和你不同,上天给了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不会再走弯路,不会再让她失望。”
突然想起了什么,永昌帝像还握着一张王牌那般张狂地笑着:“你不会如愿的。”
“是吗?”晏斜从靴中抽出匕首,自他面前慢慢出鞘,银光反射着永昌帝绝望而又颤抖的面容,“只是可惜,今日过后,有一万人要守寡了。”
永昌帝全身动弹不得,只有瘦骨嶙峋的手伸向了他:“你胆敢弑君,朕要你同朕一起死!!”
喘息、惊惧、绝望……
永昌帝此时突然想到十七还跪在外面,想喊他的名字,想让他来救驾,可是他再也喊不出来了,眼神骤然停住!
晏斜眼睛也未眨,将匕首送入了他的喉中,刺穿了他的脖颈,只是一瞬,永昌帝连喊叫也未来得及发出,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眼中似有水汽弥漫,又好像泛着些青白的光,在模糊与清晰的边界中游离,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望无边的死气。
那只手还停留在虚空中,好像要抓着什么东西不放,却又根本抓不到一样……
就像他的野心、他的宏图霸业,自此一刻,全部葬送。
大殿不再像以往那般寂静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些血腥的气味,带着远处青苔上吹来的带着腥味的风。
“你应该感谢我,让你死的这般轻贱。前世的你殉国而死,实在是太高尚了。”晏斜望着他,眼中一丝感情也无,“我原本想让你活得更长久一些,可是你犯了大错了,你不该动我这一生最挚爱的女人。”
“当然,不止你……所有动她的人,都得死。”
随后,他拿过了那盏茶,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些余温。男人眼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熄灭了,他将茶盏慢慢倾斜,倒在了那把匕首上,茶叶与茶水混杂着从匕首上滑下,终于沾上了永昌帝的血液,汇合到一起,慢慢流淌在了床上,一点一点,浸湿了床褥。
“父皇,儿臣以茶代酒,敬你留给我的——这无上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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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陛下愿意见您了。”
于韦站在了晏决的面前,恭恭敬敬道。
晏决已经在外面跪了不下六个时辰,脑后包扎的地方渐渐渗血,此时只觉得头晕目眩,什么也看不清,听于韦这一番话,才觉得万分欣喜,只觉得终于盼到了这一刻。
“劳烦公公,带我进去……”
晏决是真的站不起来了,双腿僵硬,头痛欲裂,整个人似乎都要炸裂了一般的疼痛,几近无法忍受之态。
于韦便上前搀扶着他,一步一步领他进去,自站起来那一刻开始,晏决的眼神就开始涣散,渐渐没有焦点。
他的双脚刚踏进去,于韦便命太监关上了殿门。
朝前走了两步,穿过层层金丝纱幔,直到走进内殿。
然后,他便看见父皇躺在床上,喉间插了一把刀,血流如注,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晏决大惊失色,瞳孔急剧放大,然而他的伤势再也撑不住这样的惊惧,只觉脑中天崩地裂一声,便砰然倒地。
昏迷之前,只听见有人惊呼。
“来人啊!十七殿下弑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