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暝暝,又是山雾缭绕,张允随寻得有些吃力,觑了觑发花的眼睛。山路上三三两两的茶农间,有一个清逸翛然的身影,张允随一喜,高声道:“毅庵——”
鄂尔泰快几步行到山下,微笑道:“夫子好眼力。”
张允随看了看他手中的竹杖,也笑着:“你呀,隐在这青山绿水间,越发像个神仙了,等我告老还乡,也要过一过这神仙般的惬意日子。”
“那好啊,‘终当乞闲官,退与夫子游’。”
“不成话,你四十不到正当盛年,怎能与我这老朽相提并论?”
“夫子是老当益壮。”
“形神衰怠,不比从前,不比从前了。”
“那还老远赶到这里?是不是,今日大有所获,迫不及待一吐为快了?”
“可谓是大开眼界。”张允随又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十年如一日,霍帮主是个念旧的人。”
“那就好。马帮,是茶马贸易中的枢纽。跟马帮帮主有交情,有益无害。”
一路上,张允随先将所见所闻大致叙述,然后问道:“关于这云南的草木山庄,贵州的苗家九寨,你有什么看法?”
鄂尔泰道:“我所知道的,比夫子还更多一些。”
“哦?”
鄂尔泰便将霍金鹏所讲的也转述了一遍。
听得张允随连连摇头:“云贵川湘一带外族人的状况,远比我们事先想象的还要复杂。”
“我最担心的,不是外族人,而是普洱六大茶山的草木山庄。”
“草木山庄,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夫子知道,十四年前,我曾来过云南,在这里逗留了近四年。”
这是一个不愿被提起的话题。十四年前,鄂尔泰擅离职守,抛下新婚不久已怀身孕的妻子,只身离京而去,为什么离去,去了哪里,没有一个人知道。直到四年后他回京,人们才知道,他去了云南。这并不是一件小事,幸亏先帝康熙爷宽大为怀,仅仅将他降职,并没有严法惩办,可是从此,终其一朝,也再没有起复过他。如今他自己提及,张允随才叹了一声:“是啊,我当然知道,误你十几年前程,实在可惜。”
“当年在云南,我走遍山河城镇,并没有听说过草木山庄的名字,那时的普洱六茶山,还是任其自流的深山野墺。”
“这样说来,草木山庄的崛起,最多不过十年。”
“仅仅十年,就可以跟这里传承百年的土司并驾齐驱,夫子觉得,这难道不足以让人惕厉么?”
“的确如此。”
“不止如此。六茶山的位置,毗邻缅甸,听霍帮主讲,他们常年与缅甸做茶玉生意,往来频繁。”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茶山与缅甸有所勾连?”
“缅甸,实在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国家。自明朝后期,朝政颓靡,取缔了金字红牌,缅军便屡屡犯我国境,攻打过滇西的腾冲、施甸、风庆。”
“弹丸小国之军竟能与我泱泱大国之劲旅匹敌,胜负难分,实在是匪夷所思。”
“缅甸盛产野象,用大象作战,是他们自古以来的传统。东吁朝的莽氏缅王,就拥有一支强盛的象军。”
“我朝初年,吴三桂奉旨剿灭前明桂王朱由榔,追至中缅边界,缅王莽应龙包庇桂王,为此与吴氏兵戎相见,出动了象军。据载,双方势均力敌,对峙不下。试想当世,吴三桂以斩将搴旗之师,摧枯拉朽之势,从关外到西南,惮赫万里无人匹敌。可是,却被象军所困。”
“后来缅王交出桂王,双方和解,并非缅军战败,而是缅王权衡利弊,不愿因邻国内政而与吴氏生死相搏。”
“是啊。”张允随摸了摸胡子,“这样想来,缅军兵力确实骇人。近年来,他们更是四下侵犯邻国,甚至几次强占暹罗国,可见其狼子野心。一旦,他们与我边境之民暗通款曲,内外勾结,必将酿成祸患。”
“听夫子讲,草木山庄品流复杂,有汉人、摆夷人、苗人……能将这么多种族聚在一起,收为己用,这个当家人,实在是不简单。”
“你所言不差,听这里人讲,主持草木山庄的,叫高天海,他还有一个帮手,号称‘战神’的苗人黎螣。这两人一文一武,一苗一汉,撑起了普洱六大茶山,也打开了这称霸滇西的局面。”张允随忽然想起,道,“对了,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今天问刑的三个苗犯,是苗王的三个儿子,而苗王,就只有这三个儿子。”
“的确不知,霍帮主只说,是苗寨的三个头领。”
“这件事是行刑前才公之于众,霍帮主没有亲临刑场,不知不怪。”
“苗王既然只有这三个儿子,怎能让他们倾巢而出?一旦出事,不是被人赶尽杀绝?”
“这个,我也觉得奇怪,可能是为了巴结杨明时,一着棋错。”
“刑场的情况怎么样?”
“有一场不大的骚乱,是那三个苗王子突然发难,很快被制止了,并没有人劫囚。”
“夫子说过,苗人被擒的时候,是半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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