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不止情爱。
死去的那只眼永远烙着他的旧容,活着的那只眼看着他的新貌,夏季的一场狂风暴雨,将春的璀璨洗成秋的沉净,她在他身后,看着这个自幼使奴唤婢的人自己整理着衣物,说:“你变了好多。”
“这些年,我改变了很多,学会了很多。可是有一样,我永远也改不了,学不会,就是不会对我身边的人虚情假意。珞珈——”他坐在她对面,“我越是感激你,尊重你,就越不能骗你。”
她的一只眼中涌出泪来,另一只眼仍无动于衷。
他说:“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除了……除了……”
想了好久的话,还是很难出口。
她永远是一个不令男人为难的女人,一张口,咸涩的泪便涌进来:“我明白,我明白的……”
擦干了泪她问他:“你想我何去何从呢?”
“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而且,正是好年华,不该把一生葬送在这里。”
“不然,能怎么样呢?别人眼中,我嫁过,生养过,现在能去哪里?回娘家,整日被亲戚指指点点?还是避开所有人的躲起来,偷偷摸摸,孤孤单单一辈子?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永远也做不出什么了不起的事。天下之大,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他为自己的话而后悔:“留在这里,太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委屈的是安儿。”
“安儿?”
“你的儿子。孩子四岁多了,不能没有名字,我给他取名叫容安,你可满意?”
容安。他体味着这个名字,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他说:“依你的意思。”他跟那个心中的名字永远地作别。
她说:“虽然我是明媒正娶,可因当日公公病着,并没有宴客,我读书不多,也懂得名不正言不顺,你让安儿怎么办?我们不能医好他的病,连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都不能给他么?”
他点头:“我补请酒宴,请所有的亲戚朋友。”
他要为四年前那场潦草的婚礼补请酒宴,那一天,她看到了张灯结彩,看到了贺客盈门,她也看到了发下的请贴,那上面有他落下的表字,毅庵。他将自己的表字改成了这两个字。
她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说:“你回来了,以后,我……去厢房吧。”
“不。”他拉住她的衣袖。
一瞬间她的心急促地跳动。他变了主意?虽然她知道他骨子里从来都是那么执着,可是那一点奢望的残火,宁可日日灼心,怎么忍心扑灭?
他站起身说:“你就留在这里,我走。以后,我去书房。”
推开门,外面的热闹如阵阵热浪。
客人们人前高声道贺,人后窃窃私语,猜测鄂尔泰这些年的去向,讥笑他刚被贬官,竟还有心思大宴亲朋?
胤禄愤愤然:“这些人,吃着喝着,还要嘲着笑着,别理他们,统统赶出去!”
鄂尔泰将容安高举过顶,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别人说什么,让他们说去。”
“你真的变了。”胤禄也伸手逗逗容安,“真的就叫容安了?我以为你一回来,就会给改回去。”
“不改了。”
“为什么?以前的多好?”
他摇了摇头:“别人怎么说我,我都听得。可是我听不得……听不得,别的女人口中,叫着那个名字。”
她在书房中翻书。她粗通文墨,翻了书,才查到这个字,庵,关门为庵。
他堂堂正正迎她入门,却永远关上了心里的那道门。
从此他便在书房中。他什么也没带回来,只有一个枕头,石头枕。虽然所有的下人都觉得奇怪,那么硬邦邦的枕头,要怎么睡?可是没人敢去一窥究竟。
在他们心中,鄂大人是个好脾气的人,丫鬟失手打了昂贵的玉器瓷器,他就笑笑说:“这么毛躁,以后出了门可怎么办?”
嬷嬷狠狠教训:“毛手毛脚的,婆婆不剥你的皮?”
他就对嬷嬷说:“终身大事要慎重,真要是打了点东西就受责难的人家,咱们可不能答应。”
可下人有下人的聪明,他们知道,从不发脾气的人若是发了脾气,非同小可。所以他真正禁忌的,没有人敢去冒犯,比如,那个石头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