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更加鄙夷。
程芊宸脸上都挂不住了:“草根,你做什么?”
草根却直冲着肇祈天过来:“我告诉你,过两天就是我干爹——程总先父的生忌,我们一连做七天,和尚道士都请了!居丧不讨账,传统规矩多半你们这种假洋鬼子也不懂,不妨问问你们家先人,懂不懂!”
程芊宸刚要喝止,却看肇祈天脸色微微起了变化,便忍住没做声。
居丧期间不能讨债,要账,老规矩了。
卓凌由不得凑过来低声:“太老爷,老爷,生前三令五申……只是,真有这么巧?”
“好了!”冷若冰霜的肇祈天终于也有了一丝烦躁,“这种伎俩来骗谁?要是程骁的忌辰,程芊宸为什么不戴孝?”
“只可惜,宸姐是女儿,只好由我这个‘干’儿子代劳。”草根今天出奇地伶牙俐齿,“想必令尊仙游那会儿,也没轮到肇总您披麻戴孝吧?”
肇祈天气结,忍了半天,自持身份,只对着程芊宸:“程总,你们做七天,我便等七天。这种拙劣把戏,咱们走着瞧!”
人走了,草根差点儿吓瘫过去:“宸姐,我没又给你惹祸吧?”
“不,你做得很好。”程芊宸沉思着,“人家的家事,你怎么知道?”
“我……咳,我哪儿知道啊,瞎蒙的呗。”
“程总,小姐——”下属们都过来,“就一周,能做得了什么啊?”
“一周……能做很多事了。”程芊宸喃喃自语,“你们先都出去。”
留下的全是心腹。
程芊宸吩咐道:“马上联系刘律师杜律师,无论花多少钱,先把金刚保释出来。”
“是,马上。”
“另外,找门路,道上的,哪怕是人贩子蛇头,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把金刚安全送走。”
“这……小姐,现在可是风头……”
“快去!”
“等一等。”门开着,艾启佑走进来,正要出去的人站住。
“你……”程芊宸有些诧异。
“你们吵出这么天大的动静,还要瞒我一个人么?”
“不是有心瞒你……”程芊宸蹙蹙眉,却说不出什么。
艾启佑这个时候当然不会计较这些,对着那两个奉了命正要出去办事的人:“先去找律师,交保金,把人保释出来,其他的事,缓一缓。”
虽然,他在这件公司并没有什么实权高位,虽然,他和程总的种种传闻也只是捕风捉影,可是有那么一种人,不用疾言厉色,自有一股慑人气度。两个办事的人互相看了看,又看看程芊宸,答道:“知道了。”
便出去。
艾启佑走到程芊宸对面:“送金刚偷渡出境,我不赞同。”
程芊宸一直沉脸皱着眉,没说话。
“事情未到绝境,不一定要用这么激烈,这么危险的方法。”艾启佑又道。
“不到绝境……人赃并获,天大的数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就算官司输了,判刑,罪不至死。”
“让金刚服刑,比让他死更难受。”
“人家在暗,你在明。公司的事,金刚的事,你腹背受敌。”
“哼哼,兽困则噬,我,我们,豁得出去。”
‘我们’两个字将隔案而对的两个人一下子划为两边,他,不属于‘他们’。艾启佑暗自叹息,稳着语气:“芊宸,听我说,这个时候,最要冷静的就是你。当年,不是拘捕顽抗,你父亲不会死……”
“你——”一下子就揭开了最深最疼的那道疤,程芊宸变色,“你不要再说下去!”
“也许,坐牢,服刑。可是毕竟人活着。你想想,当年,你是宁愿做一个刑犯的女儿,还是一个失怙的孤女……”
“我的事,不要你来管!”
痛愤交加,到底冲出这么一句。
彻底没了声音,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草根一直在一边眼巴巴一口接着一口吞口水:“这……你们两个……呃,这是……何必呢……”
“小姐!”刚出去的那两个人匆匆地又进来,后头竟还跟着两个人。
程芊宸绕过艾启佑:“你们没去找律师?”
“不用找了,金刚已经被人保出来了。”
“什么?”程芊宸才注意到后面跟着的两个人,李峰和贺强——金刚最得力的左右手。
“程总!”两人不等程芊宸发问就自发自觉走过来,一脸沮丧相。
“你们和金刚一起?到底怎么回事?谁保释你们出来?金刚呢?”
“腾跃集团主席,杜疤爷。金刚哥被疤爷请走了。让我们俩回来带个信。”
杜疤,河面一霸,没什么深交。
程芊宸越发气急:“他?为什么?”
“程总,你消消气。运这批货,金刚哥不是为自己,都是为了大伙儿。他早说了,运到北方一转手,是暴利——下家都找好了,赚了钱大伙儿都吃红,要是万一……出了事,他一个人担下。”
程芊宸强忍着气:“他哪来的本钱?”
“没有本钱啊。货源是‘腾跃’的,船也是‘腾跃’的。疤爷讲义气,答应金刚哥赊账,空手套,卖出货才还钱。”
那种熟悉的偏头疼又钻心地袭来,程芊宸咬着牙:“多少利?”
“老规矩,九出十三归。”
程芊宸捏紧了拳头,缓缓放在桌面上,隔了一会儿,方低声道:“草根,请冯叔陈叔他们都过来。”
“什么‘请’去?根本就是扣人不放!”冯老头发火了。
“九出十三归……高利贷啊,金刚糊涂啊。”陈老头直摇头。
“再高的利,也要还。”程芊宸沉着声,“我请大家过来,就是商量一下,欠‘腾跃’的钱,要怎么还?”
大家面面相觑一会儿:“大小姐,你做主,我们都听你的。”
“这么大笔钱,不是还不了,只是,如果用公司的名义,用公款填,整个‘祷庇’都会牵连进这起走私案。到时候,涉嫌的,就不止金刚一个人,也不止我程芊宸一个人。”
“不能用公数填!”马上有人回应。
“不用公数,到哪儿去凑这么多钱?”又有人质疑。
内线突然响起,齐小姐转道:“程总,‘腾跃’的杜先生。”
“接进来。”程芊宸不多语,按下免提。
所有人都凑近些。
“程总,你好。”
“疤爷,金刚的事,多谢关照。”
“好说。这点江湖道义,老杜还是懂的。”
“关于金刚欠下的帐……”
“程总,快人快语,老杜肯赊账给金刚,一是因为利高,下家他都已联系妥。二是因为他金刚,你程总在这行、在江湖素来的口碑。”
“过奖。”
“可是谁也想不到,船被截到江面上——船,老杜我认倒霉,可是货被缴了,金刚的资产被冻结,老杜只想问一句,赊下的帐,谁来还?”
“疤爷请放心,金刚是‘祷庇’的人,有我程芊宸一天在,绝不会赖你的帐。”
“有程总这句话老杜就放心了,不多打搅,金刚在我这里,你们也大可放心。”
电话里是盲音。
静了半饷,冯育才道:“芊宸啊,我们回去都想想办法。你也别太愁。砸锅卖铁,也得把人赎出来了。”
程芊宸心如石堵,勉强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出去了,艾启佑站起身,看她一眼——她倔强地不肯看他。他随着旁人走出去。
电话拨通。
“大姐——”艾启佑叫了一声,“我想向你借一笔钱。”
罗淇澄轻轻一笑:“你的信用卡并没过期啊,还用向我借?”
“是一笔大数目。”
“多少?”
艾启佑报了一个数字。
罗淇澄并没太惊讶:“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如果你肯借给我,我可以向你解释。”
静了一会儿,大概是她在想。
“什么时候用?”
“越快越好。”
“这么大款项,我得要和你姐夫商量一下。”
“好,我等你们消息。”
挂上电话,艾启佑有些怅然——瞧瞧,人家女人多好,什么事,知道和男人商量一下……
艾启佑的车在程芊宸住处的楼前停下。
这处有着阁楼和小花园的du立跃层小洋楼,也是程骁生前购置。程芊宸和草根都是在这里长大。
一下车,艾启佑就看见草根拄着下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怎么了?”看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死相,艾启佑笑着问。
“你没看见么?无家可归了,就要睡马路了!”草根朝里瞥了眼。
门是掩着的,屋里传出说话的声音。艾启佑直接走进去。
程芊宸看是他,没说什么。
有两个正在四处看的陌生人。
“嗯,房子保养得还可以,格局也不错。只不过,毕竟是老楼了,地方又有些偏,价格上……”
程芊宸心平气和的:“这间房子居住面积在150平以上,有花园,有阁楼。这一区环境也很好,安全,安静,交通便利,300万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显然那两个人还不是很满意:“程小姐这么着急出手,不会是房子有什么问题吧?如果程小姐可以再让个……”
艾启佑已经搞清状况,带笑走过去:“程小姐。”
程芊宸看了他一眼:“你……”
“我姓艾,约好来看房的啊。”不等她说话,便环视一周,“嗯,明厅中居,不错嘛。”又朝着房门走去,“大门为气口,纳气旺则吉,不错,不错。三百万是吧?我买了。我们这就去办一下手续?”
那两位看房的大眼瞪小眼——谁啊凭空杀出这么一位?
两人赶紧抢道:“程小姐,这就不对了,我们交易在先……”
程芊宸道:“张先生同意这个价格了?”
“我……”
突然那边艾启佑又咋呼起来:“呀——”正推开一面窗向外望,“有喷泉!明堂聚水,气旺财旺。”
“三百万就三百万!我马上给你开支票!”张先生向上衣兜里摸去。
程芊宸抿住要弯起的嘴角。
“起码要再加个十万,我要了!”艾启佑也开始掏衣兜。
张先生一下子急了,刷刷写好支票就塞给程芊宸:“程小姐,就这么定了啊!”
“三百一十万,我要了。”艾启佑唯恐天下不乱。
“好!加十万就加十万!我补给你……”张先生的心在滴血阿。
恰逢周六,正好有一队婚车经过窗外,缓缓围成半弧状。
“玉带拦腰!”艾启佑惊呼,“这房子风水实在是太好了,三百五十万,我要定了!”
“你——”张先生的脸已经憋成猪肝se,“你们——你们早合计好了蒙我的钱是不是,这房子,我——”一咬牙,“我不要了!”
张先生一把抢过程芊宸手中的支票几下撕碎了,拉了同伴气急败坏冲了出去。
门外草根再也憋不住了,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程芊宸瞪向艾启佑,“你添什么乱啊!”
艾启佑一本正经的:“怎么了?他买我不能买么?”说着转身就回到车上,写了张支票撕下来,“三百五十万,喏。”
几百万么,还是拿得出来的,幸好幸好……
程芊宸瞪了他一会儿,眼神渐渐转缓,不再看向他,怔怔地,看着地面,缓缓坐在沙发上。
艾启佑坐在她身边:“芊宸,你心里舍不得的,是不是?”
“是啊是啊!”草根忙帮腔,马上意识到,“那个……嘿嘿,你们该干嘛干嘛,我看不见哈,看不见……”说着脸扭到另一侧,吹着口哨望风景。
艾启佑将手轻轻罩在她的手上:“舍不得,就不要卖,舍得了,就卖给我。”
程芊宸冰凉的手在他的手中僵持了一会儿,渐渐柔软,反握一握他。
“就算将老宅子也卖了,也远远凑不上这个数。”
“还有我。”他把她的手紧了又紧。
她看着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杯水车薪,心领了……
隔了一会儿,她又转过头去看着地面:“你……昨天,生气了没有……”
“都记着呢,秋后算账……”他把脸凑近她的脸。
忧愁暂远,只有温存。
他轻一拉,她轻靠在他怀里。
草根抱着一堆东西目不斜视一阵风从他们身边刮过:“我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我给干爹摆果子。”
两人站起身,走到灵位前。
“干爹的正日子啊,差点儿连窝都让人端了。”草根飞快擦神龛,抱怨两句,“时辰不到呢,我看着行了,你们忙你们的去。”
“芊宸,出去走走好不好?散散心,宽缓一下,也许能有新的想法。”艾启佑见她对着父亲灵位满脸歉疚,劝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略点点头
路两旁是两排高大笔直的棕树,错落交织的枝桠筛过午后充沛的阳光,细细碎碎的。
两个人都低着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踩着路上的树影。
“你真的会看风水么?”她问道。
“嗯……在书上看过一点儿。”
“那你会不会看相的?”她转向他,撩起额前的碎发,一张素素净净的脸朝向他。
“嗯?”
“你看我,是不是……父母缘薄?”
她放下头发,低着头,继续追索那一地的斑驳。
他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
“我还不记事呢,妈就没了。我爸生怕我受半点委屈,宁可孤身一个人,可是,后来……”
他握了握她的手,往事伤心,何必再提……
“这么多年,跟着我一起过来的,是那些没血缘的叔伯、兄弟。”
艾启佑点了点头:“‘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对于金刚,他所做的一切……我可以不认可,不理会,但是不可以当做不知道。”
“所以你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帮他重获自由?”
“对。不惜任何。”
过了一会儿,她的口气柔缓了:“启佑……他——他们,和你,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对他们,我义不容辞。”
“我呢?”
“你……”她渐渐扬起低着的脸。
他也正俯脸看她。
她踮了脚尖儿,缓缓环住他的脖子。
他双臂一收紧紧揽住她。
风吹叶动,渐深渐远的幽曲小径,远成了最静谧的背景画。
空气逐渐湿润。
“这里离海真近。”他朝着海风仰起脸。
“我爸最喜欢海,就在海边买下房子。”
险些刚刚就卖与他人。
“芊宸……不到最后,也许就有转机。”
她自顾迎着海风走上去。
他跟上她。
“昨天,你们走了之后,我去找过索英明。”她背对他道。
结果可想而知,他什么都没问。
“连他人也没见到。说是听从医嘱,转去一个高山疗养院。”她笑,自嘲。
“芊宸——”他叫她一声,然后什么也没说。
就在她以为他无话可说时,却突然冒出惊天一句。
“我们生个孩子吧。”
她怔怔看着他。
“要是生个男孩儿,我就把他卖了,一定能能卖个好价钱,解决眼下的困难。”
她又看了他一会儿,哧地笑出来。
“真的!”
“好了别闹了。”她静了一会儿,“冯叔跟我谈过了,实在凑不到钱,就只有用公司的名义还债,到时候,他这个财务主管和我担下全责,不会累及他人。”
“你真打算这么做?”
“这已经是负面影响最小的办法了。难得冯叔仗义。”
他没说话。
喧天的水声和孤鹜的海鸥叫声中,两个人背靠背坐在无垠的沙滩上,各怀心事。
突然,手机Ring响起。
背对她,掏出来看,他的心突突跳起来,屏幕上显示,‘罗刹婆’。
因为她就靠着他的背,他尽量用手捂住手机,用平常的语调说:“喂——”
“一点都不ji动么?”电话那边的人笑了,倒是很了解他。
“唔……”
“‘天潢’的事,向来是你姐夫做主,他同意用公司的名义将资金拨给你。”
艾启佑没说话。
“不高兴?”
“这么痛快,有下文吧?”
看来这个弟弟也算了解她。
“好吧,条件就是,你现在马上回家,回‘天潢’。并且以后半年之内,不可以擅自离开。”
“原因呢?”
“原因就是,‘天潢’是家族的产业,你是家中的du子。”
“我当然知道,可是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急?”
“‘天潢’投入巨资角逐下一届的‘金块奖’,亚洲赛区的预选期限就在下个月底。这些你不清楚的?还要问我,为什么这样急?”
“太抬举我了,又不少我一个人。”
“怎么会一样?你若能获奖,不单是‘天潢’的成就,更是家族的荣誉。”
“没有别的选择么?”
罗淇澄的声音依旧和顺,却毋庸置疑:“是。”
电话两端暂时都没有声音。
艾启佑同样毋庸置疑:“我不同意。”
“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电话结束。
好一会儿的安静。
程芊宸用背轻撞了撞他:“是谁?有要紧事么?”
“一个卖保险的。”
他调整了下失落的神情,转过身去,一只手臂从后面搂住她:“想什么呢这么半天?”
“在想……我爸。他出事的海域,离这里不远……”
艾启佑将两只手都环住她。
“都说‘死不瞑目’,我爸他连嘴都合不上……一句话也没留下,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海鸥呀呀呀呀的拍着翅膀,退却的潮水澄出一片细沙。
“走——”他突然站起来,一把拉起她。
“做什么?”
“去听你爸爸想说的话。”
“启佑……”她被他拽着在这没边没际的沙滩上跑,“你要做什么呀?”
“你没听过,海螺会传递亲人的声音么?”
前面就是一个租船的海港景点。以广招徕,游艇都装成龙船,一条条威武地泊在港口,画漆添彩的,很是有模有样。
艾启佑去买了船票就跑回来:“我们出海,找海螺。”
她却有些出神,定定望着描龙画凤的游船。
“走啊。”一只船满员就要开了,他拉她。
“码头上的游客请快一点。”船上的工作人员拿着扬声器催促了。
他一跃跳上船,向她招手:“快来啊。”
水风浦云,龙旗招展。他颀身du立甲板之上。
客路青山,行舟绿水,但觉前尘往事眼前一晃……
“不。”她脱口而出。
“芊宸?”
她看着他,茫然若失。
“快过来。”他已拉住她。
“不!”说不上什么缘由,她猛地向后一挣。
汽笛响了。
艾启佑在最后一秒跳了下来,迸了一身水花:“怎么了?”
“没什么……我……”她喃喃道,“我也说不清……就是不想……”
从不曾有的,这般任性,这般执拗。
她的任性,在他心里,珍惜如宝。
不想就不想,哪要什么原由?
“好。”他向后倒退两步,走到码头高高的边沿。
‘扑通——’
她反应过来:“启佑——”
他一个猛子扎下半天才浮上来,甩甩脑袋。
“你快上来啊!这么浅的海,哪来的海螺?”
他喘匀了,又一下扎进去。
……
一只se彩斑斓的海螺举出水面,他擦把脸——满脸笑。
“好了快点上来。”
游人们都惊讶地从这一男一女身边经过。
他湿淋淋地就坐在台阶上:“你听啊。”
“你当我是孩子啊,海螺面的声音是……”她突然抿住了嘴,长久以来——小心翼翼,如奉至宝,他不是当她孩子一般地宠么?
“嗯。真的有声音。”她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耳朵上。
“说什么?”他问。
“唔……听不大清。”
“我来听。”他一本正经听了半天,“听到了。”
“什么?”
“你爸爸对你说——”他忍不住笑了,“二十八了,愁嫁了!”
橙红瑰紫的晚霞点染着天边,她低着头摇了摇他们扯在一起的手:“都怪你,时辰都误了。”
“你爸爸心里,没什么比令你开心更让他欣慰。”
他们在楼下站了一会。
“我回去了。”她柔声说。
他恋恋不舍放开她的手。
“芊宸,什么时候去见‘腾跃’江疤爷?”
现实仍旧横在眼前。
她脸se变了变:“明天。”
艾启佑坐进车里,掏出电话。
“喂,大姐。”
“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罗淇澄声音一如既往。
“不是。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先和你打声招呼。”
“说吧。”
“我想买掉我手中‘天潢’百分之一的股票。”
“你知不知道,‘天潢’百分之一的股份是怎样一个概念?”罗淇澄总算还能稳住语气。
“说实话,我真的不太清楚。不过我想,应该足以解决我眼下的困难。”
“祖父、父亲的遗嘱里都提到,每一个嫡系子孙,绝不允许将手中的股份卖给外人。”
“我不想卖给外人,我想卖给你。”
罗淇澄彻底无语。
“以低于市价百分之十五的价格,怎么样,大姐?”
“你……”
“如果大姐不想要,我只有向外抛售,同样是低于市价百分之十五。”他顿了一顿,接着道,“还是和姐夫商量一下吧?”
“好——”这个字明显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
“明天是周日,我也不想周一开盘的时候,‘天潢’有什么波动——虽然这点风波算不了什么,可是大姐姐夫这么爱面子,宜静不宜动。”
“我会尽快给你回复。”
艾启佑独自坐了一会儿,开车回家。洗澡换了干衣服,电话便打过来——叶小三。他闷了一天的心情顿时一松。
反正还没吃晚饭,便约了一道出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哗啦哗啦哗啦啦’
他回过头去,叶三小姐已经风姿绰约地扭了过来,‘啪啦——’一个大钥匙环丢在桌面上,足能有几十把钥匙。
“什么时候改行做仓库管理员了?”算是打招呼。
“没良心的——”一个媚眼丢过来,叶绮织在他对面坐下,手指扒拉一下,一大堆钥匙分成两边,“这边是车,宝马、保时捷、兰博基尼……哎呀太多了记不清了,这边是房子。要现钱没有啊,别说姐姐不帮你。”
他忍俊不禁:“让你平时乱花钱,现在想美就英雄都不行了吧。”
她眼睛一翻:“你要不要?”
“你怎么知道的?”
“还提呢!足足审了我一天,可怜罗刹婆那边是白天,我这边是半夜啊!”叶绮织幽怨地翻出小镜子来顾影自怜。
“审你什么了?不该说的没乱说吧?”
“放心,要是他们知道你跟一帮黑白通吃的混一起,早雇一队特种兵把你押回去了。”
艾启佑笑着将那一大堆钥匙推回给她:“我已经可以解决了。另外,你这些二手货恐怕也……”
“怎么了?本小姐用过的,身价倍涨!”
侍应走过来:“先生,女士——”
“我可要好好补一补。”叶绮织摸着她黑眼圈看餐牌,“牡蛎杯、龙利鱼香槟汁,嗯,洋葱汤好了,甜品要苹果挞。喝什么酒?”
“我今天不喝酒。”艾启佑看了看餐牌,“给我什锦蔬菜和南瓜汤。”
“呀,今天什么日子啊吃素啊?”叶绮织开始大惊小怪。
艾启佑邪恶一笑:“减肥。”
娇小玲珑的女人,经不起一点点的异军突起,定期的节食瘦身让声色犬马惯了的叶绮织简直生不如死。
“还给我!”她气愤地抢过那一堆车子房子钥匙。
“嗯……绮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头盘上来,两个人各切各盘。
“嗯?”
“如果,你的公司一直太平无事,突然……”
“呸呸呸呸呸!”
“我说如果么。上级监察部门突击检查,而你的公司又确实有着很多私弊,你怎么想?”
“有奸细!”
艾启佑沉默一下:“然后你发现,你的……身边很近的人,和查你的上司,居然存在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你又怎么想?”
“他就是奸细!”
艾启佑气结:“那你会怎么处理这个奸细?”
“那要看是什么关系了。”
“怎么讲?”
“要是普通工作关系,我就派他跟我一起出差,然后过关的时候在他包里塞个300克□□。”
“啧啧啧啧——”艾启佑直咋舌。
“要是我男人么……”
“怎么样?”
叶绮织优雅地挪动着刀叉;“阉了他。”
“咳咳咳咳咳——”艾启佑一下被汤呛到,风度全无地在安静的餐厅里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能说出话了,他双眼泛泪:
“难怪人家都说最毒妇人心。”
“难怪有那么多人死也要吸毒的。”
叶绮织吃饱了,擦擦嘴:“你就别拐弯抹角了,这个节骨眼儿,程芊宸就算是神,也难保不怀疑你,任重道远啊,先装下去吧。”
越想睡,越是睡不着。明天就要和‘腾跃’谈判,即便还债,也要还得体面,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形容憔悴。
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
电话响了。
她接起来。
“喂——睡了没?我猜你还没睡着。”他简直神了。
她忍着笑:“那又怎么样?”
“嗯,长夜寂寂,陪陪你啊。”
“你啊?不是更无聊?”、
“无聊才要我陪啊。”
“什么逻辑!”
“喂,你念书的时候有没有温习功课困得要睡着?”
“怎么样?”
“因为无聊才困啊。为了让程总好好睡觉,只好牺牲我这个无聊人的睡眠了。”
她终于笑了出来,掠一下披散的长发,俯身趴在柔软的床垫上。
你一言我一语地腻味着,只有情人之间才听不腻。
直到她口舌缠绵,终于寂静无声……他将话筒放在嘴边,亲了亲,轻轻放下。
坐在自己的床上,他又一次掏出手机来看——罗刹婆怎么还没有回信?
第五十一章
头几乎要撞到台灯了,突然响起的电话一下将他从瞌睡中惊醒。
“你姐夫决定买下你手中的股票。”
“哦?”艾启佑小得意。
“但是,不是百分之一,而是百分之五。”
意味着他在‘天潢’全部的身家,艾启佑一怔。
“不要多心,等你成熟到足以继承家业时,我们会将它转还给你。”罗淇澄补充道。
艾启佑没吭声。
“决定了么?”
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五,艾启佑看了一眼表。
“好,我同意,天亮以后我们就办理手续,不过你马上先转一笔钱到我账面。”
冯育才来到的时候,程芊宸已经穿戴整齐了。
冯育才将几份文件放在桌上:“支票我都准备好了,一些手续还需要主管签字。”
程芊宸没说什么,拿起笔来一一签好。
“既然迟早都一样,不如早结早了。”冯育才道。
“我知道,只不过……冯叔,连累了你。”
冯育才哈哈一笑:“在这条道上混的,混到我这把年纪才出事,已经是拣着了,何况我儿子又已经有个好前程。倒是你,这么年轻漂亮……唉。”
“冯叔,走吧。”
一辆车从远处开过来,程芊宸已经坐进车内才听到鸣笛声。
艾启佑下车朝这边走过来。
车窗摇下,程芊宸探出头:“你来做什么?”
他微笑,手搭上车窗。
她从窗中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一张纸塞进她手中。
“小心点。”他退开几步,朝她挥手。
车开走了。
程芊宸展开手中的纸,是一张支票。
车开的很快,忘记落下车窗,凛冽的晨风迎面呼呼刮过,她感觉眼睛有点酸涩。
艾启佑双手抱在头后发呆,旁边保安一声长叹打断了他的思路。
“少爷,再这么瞒下去,你有多少钱够填无底洞啊!”
艾启佑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懂什么,等‘祷庇’渡过难关,我才好说话啊。”
“这还不算完啊?”
“麻烦的在后头呢。”
想起肇祈天就头疼,权衡一下还是姜春城近人情些。
“给姜春城打个电话,什么时候约他出来见个面。”
“哦。”保安拨号码。
过了一会儿保安转达道:“说姜局长在开临时会议,现在不方便听。”
“周日开什么会呢……”艾启佑沉吟着,“这件事真这么棘手?”
想了想站起身:“我去‘祷庇’看一下,也许他们已经从‘腾跃’回来了。”
程芊宸的车停在‘祷庇’大楼下,艾启佑的心一下宽缓许多,大厅里遇到熟人便问一声:“程总回来了?”
“回来了。”
“金刚呢?”
“一道回来。”
看来一切进展顺利。
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关着。外间只有齐小姐。
“程总在开会,接待客人。”
今天真是一个宜开会的日子。
艾启佑在齐小姐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门推开,首先走出三四个穿正装的陌生人,程芊宸、冯育才、金刚,还有几个公司的人都跟在后面。
“哎——”艾启佑唤了一声。
她站住了。他没说什么,那眼神中却包含太多的内容。
她勉强对着他笑了一下,跟着前面的人走了。
“那些是什么人啊?”直到电梯门合上,艾启佑才问一旁的齐小姐。
“稽查局的人。”
“他们来做什么?”
“调查。金刚被截下的私货,货款记在公司的账务上。”
“什么!”
草根耷拉着脑袋过来:“喂。”
“做什么?”艾启佑拧紧了眉头。
草根递给他一个信封:“宸姐让我给你的,自己看吧。”
艾启佑的心一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抽出来——
果然,是早晨的那张支票,原封未动。
第五十二章
直等到四周一片漆黑。
艾启佑霍地站起身,走出办公室,下楼取车。
通往郊区老宅子的路上,他点燃了一支烟。
岔路口正逢红灯,他想了想,一个打舵,转向另一条路。
这个时候,程芊宸当然不会有心情去‘望湖雅筑’的老宅子。回到城中住处,已经入夜。二层小楼黑漆漆,草根大概也睡了。
她疲倦的关了车门往里走,一辆车斜停在路旁,烟火一闪一闪。
是他。
“没有一句话要对我说么?”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扔了烟头。
烟碾灭,一片黑暗,看不清他的脸。
她停了停,依旧往里走。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
她下意识地甩脱。他从未有过的大力让她有些疼,刺激得稍微精神些。
“程芊宸——”
“你想问什么?”
艾启佑压制了一下。
“你怎么将金刚从‘腾跃’带出来的?”
“还了赊下的债,自然放人。”
“那么大笔钱,怎么还的?”
“‘祷庇’付得起。”
“你到底还是用了公款?”
“我别无他选。”
艾启佑气结。
停了一会儿他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难道我开给你的是空头支票?”
“我不可以用你的钱。”她也停了一会儿,“救金刚,不能用你的钱。”
“用我的钱,比被稽查局调查,比面对肇祈天,比坐牢还让你为难?”
他声音里微微的颤动让她心里同样在颤,可她还是硬下心肠理智地回答:“我要熄灭金刚点起来的这把火,用你的钱,等于火上浇油。其中的道理,你该懂。”
安静了一会儿他很难听地笑了一声:
“你人人考虑,事事周详,唯du,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事到如今,你还要我相信,你是一个家道中落难乎为继的世家子么?”程芊宸苦笑了,“你有名有才华,更有——钱。你还需要我为你考虑什么?”
艾启佑想说话,喉咙里像堵住了什么,半饷他终于开了口:“我是不是家道中落,我是什么背景,不是眼下的问题。”他又停了停,“我只想告诉你,人活在世上,不是只有名望才华和钱,还有——心。”他也一样苦笑,“程芊宸,你是一直看不到我对你的心,还是你根本没有心?”
“我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现在才觉得无法接受,我们……”毕竟也是需要勇气的,“分手。”
居然这样冷静。
他本来也可以同样冷静,可是非常没出息地,居然是他一下红了眼圈。
分手……
白头到老的婚约也只不过是一生一世,可自从认识她,那种深入膏肓的牵挂和眷恋,甚至像几生几世的纠缠。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也会有‘分手’,就像他从来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佳侣变怨偶。
不是想不到,以她的个性这个时候不过是想撇清他人一力承担,可是,同样创剧痛深,他冲开发哽的喉头:“程芊宸,你太小看了我。”
她一直等他的车尾灯熄灭后,酸胀的眼眶一松,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草根从里面替她开了门。跟在她身后,草根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闷闷地叹了一声。
“唉——”
“少爷?少爷——”从进了屋,保安换了六七种声调唤他,他聋了一般理也不理,从酒柜上拿了一瓶酒就开门进卧室。
“少爷,‘祷庇’的事解决的怎么样了……”
某个名词一下子刺激了他:“他们的事我再也不管!”
保安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少爷……”
“滚出去!”
‘砰——’门摔上了。
保安老大委屈,嘟嘟囔囔抱怨:“借酒浇愁吧连去酒吧都不敢,生怕酒后乱性收不了场怎么着——这点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