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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老年痴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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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更加鄙夷。

    程芊宸脸上都挂不住了:“草根,你做什么?”

    草根却直冲着肇祈天过来:“我告诉你,过两天就是我干爹——程总先父的生忌,我们一连做七天,和尚道士都请了!居丧不讨账,传统规矩多半你们这种假洋鬼子也不懂,不妨问问你们家先人,懂不懂!”

    程芊宸刚要喝止,却看肇祈天脸色微微起了变化,便忍住没做声。

    居丧期间不能讨债,要账,老规矩了。

    卓凌由不得凑过来低声:“太老爷,老爷,生前三令五申……只是,真有这么巧?”

    “好了!”冷若冰霜的肇祈天终于也有了一丝烦躁,“这种伎俩来骗谁?要是程骁的忌辰,程芊宸为什么不戴孝?”

    “只可惜,宸姐是女儿,只好由我这个‘干’儿子代劳。”草根今天出奇地伶牙俐齿,“想必令尊仙游那会儿,也没轮到肇总您披麻戴孝吧?”

    肇祈天气结,忍了半天,自持身份,只对着程芊宸:“程总,你们做七天,我便等七天。这种拙劣把戏,咱们走着瞧!”

    人走了,草根差点儿吓瘫过去:“宸姐,我没又给你惹祸吧?”

    “不,你做得很好。”程芊宸沉思着,“人家的家事,你怎么知道?”

    “我……咳,我哪儿知道啊,瞎蒙的呗。”

    “程总,小姐——”下属们都过来,“就一周,能做得了什么啊?”

    “一周……能做很多事了。”程芊宸喃喃自语,“你们先都出去。”

    留下的全是心腹。

    程芊宸吩咐道:“马上联系刘律师杜律师,无论花多少钱,先把金刚保释出来。”

    “是,马上。”

    “另外,找门路,道上的,哪怕是人贩子蛇头,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把金刚安全送走。”

    “这……小姐,现在可是风头……”

    “快去!”

    “等一等。”门开着,艾启佑走进来,正要出去的人站住。

    “你……”程芊宸有些诧异。

    “你们吵出这么天大的动静,还要瞒我一个人么?”

    “不是有心瞒你……”程芊宸蹙蹙眉,却说不出什么。

    艾启佑这个时候当然不会计较这些,对着那两个奉了命正要出去办事的人:“先去找律师,交保金,把人保释出来,其他的事,缓一缓。”

    虽然,他在这件公司并没有什么实权高位,虽然,他和程总的种种传闻也只是捕风捉影,可是有那么一种人,不用疾言厉色,自有一股慑人气度。两个办事的人互相看了看,又看看程芊宸,答道:“知道了。”

    便出去。

    艾启佑走到程芊宸对面:“送金刚偷渡出境,我不赞同。”

    程芊宸一直沉脸皱着眉,没说话。

    “事情未到绝境,不一定要用这么激烈,这么危险的方法。”艾启佑又道。

    “不到绝境……人赃并获,天大的数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就算官司输了,判刑,罪不至死。”

    “让金刚服刑,比让他死更难受。”

    “人家在暗,你在明。公司的事,金刚的事,你腹背受敌。”

    “哼哼,兽困则噬,我,我们,豁得出去。”

    ‘我们’两个字将隔案而对的两个人一下子划为两边,他,不属于‘他们’。艾启佑暗自叹息,稳着语气:“芊宸,听我说,这个时候,最要冷静的就是你。当年,不是拘捕顽抗,你父亲不会死……”

    “你——”一下子就揭开了最深最疼的那道疤,程芊宸变色,“你不要再说下去!”

    “也许,坐牢,服刑。可是毕竟人活着。你想想,当年,你是宁愿做一个刑犯的女儿,还是一个失怙的孤女……”

    “我的事,不要你来管!”

    痛愤交加,到底冲出这么一句。

    彻底没了声音,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草根一直在一边眼巴巴一口接着一口吞口水:“这……你们两个……呃,这是……何必呢……”

    “小姐!”刚出去的那两个人匆匆地又进来,后头竟还跟着两个人。

    程芊宸绕过艾启佑:“你们没去找律师?”

    “不用找了,金刚已经被人保出来了。”

    “什么?”程芊宸才注意到后面跟着的两个人,李峰和贺强——金刚最得力的左右手。

    “程总!”两人不等程芊宸发问就自发自觉走过来,一脸沮丧相。

    “你们和金刚一起?到底怎么回事?谁保释你们出来?金刚呢?”

    “腾跃集团主席,杜疤爷。金刚哥被疤爷请走了。让我们俩回来带个信。”

    杜疤,河面一霸,没什么深交。

    程芊宸越发气急:“他?为什么?”

    “程总,你消消气。运这批货,金刚哥不是为自己,都是为了大伙儿。他早说了,运到北方一转手,是暴利——下家都找好了,赚了钱大伙儿都吃红,要是万一……出了事,他一个人担下。”

    程芊宸强忍着气:“他哪来的本钱?”

    “没有本钱啊。货源是‘腾跃’的,船也是‘腾跃’的。疤爷讲义气,答应金刚哥赊账,空手套,卖出货才还钱。”

    那种熟悉的偏头疼又钻心地袭来,程芊宸咬着牙:“多少利?”

    “老规矩,九出十三归。”

    程芊宸捏紧了拳头,缓缓放在桌面上,隔了一会儿,方低声道:“草根,请冯叔陈叔他们都过来。”

    “什么‘请’去?根本就是扣人不放!”冯老头发火了。

    “九出十三归……高利贷啊,金刚糊涂啊。”陈老头直摇头。

    “再高的利,也要还。”程芊宸沉着声,“我请大家过来,就是商量一下,欠‘腾跃’的钱,要怎么还?”

    大家面面相觑一会儿:“大小姐,你做主,我们都听你的。”

    “这么大笔钱,不是还不了,只是,如果用公司的名义,用公款填,整个‘祷庇’都会牵连进这起走私案。到时候,涉嫌的,就不止金刚一个人,也不止我程芊宸一个人。”

    “不能用公数填!”马上有人回应。

    “不用公数,到哪儿去凑这么多钱?”又有人质疑。

    内线突然响起,齐小姐转道:“程总,‘腾跃’的杜先生。”

    “接进来。”程芊宸不多语,按下免提。

    所有人都凑近些。

    “程总,你好。”

    “疤爷,金刚的事,多谢关照。”

    “好说。这点江湖道义,老杜还是懂的。”

    “关于金刚欠下的帐……”

    “程总,快人快语,老杜肯赊账给金刚,一是因为利高,下家他都已联系妥。二是因为他金刚,你程总在这行、在江湖素来的口碑。”

    “过奖。”

    “可是谁也想不到,船被截到江面上——船,老杜我认倒霉,可是货被缴了,金刚的资产被冻结,老杜只想问一句,赊下的帐,谁来还?”

    “疤爷请放心,金刚是‘祷庇’的人,有我程芊宸一天在,绝不会赖你的帐。”

    “有程总这句话老杜就放心了,不多打搅,金刚在我这里,你们也大可放心。”

    电话里是盲音。

    静了半饷,冯育才道:“芊宸啊,我们回去都想想办法。你也别太愁。砸锅卖铁,也得把人赎出来了。”

    程芊宸心如石堵,勉强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出去了,艾启佑站起身,看她一眼——她倔强地不肯看他。他随着旁人走出去。

    电话拨通。

    “大姐——”艾启佑叫了一声,“我想向你借一笔钱。”

    罗淇澄轻轻一笑:“你的信用卡并没过期啊,还用向我借?”

    “是一笔大数目。”

    “多少?”

    艾启佑报了一个数字。

    罗淇澄并没太惊讶:“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如果你肯借给我,我可以向你解释。”

    静了一会儿,大概是她在想。

    “什么时候用?”

    “越快越好。”

    “这么大款项,我得要和你姐夫商量一下。”

    “好,我等你们消息。”

    挂上电话,艾启佑有些怅然——瞧瞧,人家女人多好,什么事,知道和男人商量一下……

    艾启佑的车在程芊宸住处的楼前停下。

    这处有着阁楼和小花园的du立跃层小洋楼,也是程骁生前购置。程芊宸和草根都是在这里长大。

    一下车,艾启佑就看见草根拄着下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怎么了?”看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死相,艾启佑笑着问。

    “你没看见么?无家可归了,就要睡马路了!”草根朝里瞥了眼。

    门是掩着的,屋里传出说话的声音。艾启佑直接走进去。

    程芊宸看是他,没说什么。

    有两个正在四处看的陌生人。

    “嗯,房子保养得还可以,格局也不错。只不过,毕竟是老楼了,地方又有些偏,价格上……”

    程芊宸心平气和的:“这间房子居住面积在150平以上,有花园,有阁楼。这一区环境也很好,安全,安静,交通便利,300万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显然那两个人还不是很满意:“程小姐这么着急出手,不会是房子有什么问题吧?如果程小姐可以再让个……”

    艾启佑已经搞清状况,带笑走过去:“程小姐。”

    程芊宸看了他一眼:“你……”

    “我姓艾,约好来看房的啊。”不等她说话,便环视一周,“嗯,明厅中居,不错嘛。”又朝着房门走去,“大门为气口,纳气旺则吉,不错,不错。三百万是吧?我买了。我们这就去办一下手续?”

    那两位看房的大眼瞪小眼——谁啊凭空杀出这么一位?

    两人赶紧抢道:“程小姐,这就不对了,我们交易在先……”

    程芊宸道:“张先生同意这个价格了?”

    “我……”

    突然那边艾启佑又咋呼起来:“呀——”正推开一面窗向外望,“有喷泉!明堂聚水,气旺财旺。”

    “三百万就三百万!我马上给你开支票!”张先生向上衣兜里摸去。

    程芊宸抿住要弯起的嘴角。

    “起码要再加个十万,我要了!”艾启佑也开始掏衣兜。

    张先生一下子急了,刷刷写好支票就塞给程芊宸:“程小姐,就这么定了啊!”

    “三百一十万,我要了。”艾启佑唯恐天下不乱。

    “好!加十万就加十万!我补给你……”张先生的心在滴血阿。

    恰逢周六,正好有一队婚车经过窗外,缓缓围成半弧状。

    “玉带拦腰!”艾启佑惊呼,“这房子风水实在是太好了,三百五十万,我要定了!”

    “你——”张先生的脸已经憋成猪肝se,“你们——你们早合计好了蒙我的钱是不是,这房子,我——”一咬牙,“我不要了!”

    张先生一把抢过程芊宸手中的支票几下撕碎了,拉了同伴气急败坏冲了出去。

    门外草根再也憋不住了,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程芊宸瞪向艾启佑,“你添什么乱啊!”

    艾启佑一本正经的:“怎么了?他买我不能买么?”说着转身就回到车上,写了张支票撕下来,“三百五十万,喏。”

    几百万么,还是拿得出来的,幸好幸好……

    程芊宸瞪了他一会儿,眼神渐渐转缓,不再看向他,怔怔地,看着地面,缓缓坐在沙发上。

    艾启佑坐在她身边:“芊宸,你心里舍不得的,是不是?”

    “是啊是啊!”草根忙帮腔,马上意识到,“那个……嘿嘿,你们该干嘛干嘛,我看不见哈,看不见……”说着脸扭到另一侧,吹着口哨望风景。

    艾启佑将手轻轻罩在她的手上:“舍不得,就不要卖,舍得了,就卖给我。”

    程芊宸冰凉的手在他的手中僵持了一会儿,渐渐柔软,反握一握他。

    “就算将老宅子也卖了,也远远凑不上这个数。”

    “还有我。”他把她的手紧了又紧。

    她看着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杯水车薪,心领了……

    隔了一会儿,她又转过头去看着地面:“你……昨天,生气了没有……”

    “都记着呢,秋后算账……”他把脸凑近她的脸。

    忧愁暂远,只有温存。

    他轻一拉,她轻靠在他怀里。

    草根抱着一堆东西目不斜视一阵风从他们身边刮过:“我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我给干爹摆果子。”

    两人站起身,走到灵位前。

    “干爹的正日子啊,差点儿连窝都让人端了。”草根飞快擦神龛,抱怨两句,“时辰不到呢,我看着行了,你们忙你们的去。”

    “芊宸,出去走走好不好?散散心,宽缓一下,也许能有新的想法。”艾启佑见她对着父亲灵位满脸歉疚,劝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略点点头

    路两旁是两排高大笔直的棕树,错落交织的枝桠筛过午后充沛的阳光,细细碎碎的。

    两个人都低着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踩着路上的树影。

    “你真的会看风水么?”她问道。

    “嗯……在书上看过一点儿。”

    “那你会不会看相的?”她转向他,撩起额前的碎发,一张素素净净的脸朝向他。

    “嗯?”

    “你看我,是不是……父母缘薄?”

    她放下头发,低着头,继续追索那一地的斑驳。

    他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

    “我还不记事呢,妈就没了。我爸生怕我受半点委屈,宁可孤身一个人,可是,后来……”

    他握了握她的手,往事伤心,何必再提……

    “这么多年,跟着我一起过来的,是那些没血缘的叔伯、兄弟。”

    艾启佑点了点头:“‘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对于金刚,他所做的一切……我可以不认可,不理会,但是不可以当做不知道。”

    “所以你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帮他重获自由?”

    “对。不惜任何。”

    过了一会儿,她的口气柔缓了:“启佑……他——他们,和你,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对他们,我义不容辞。”

    “我呢?”

    “你……”她渐渐扬起低着的脸。

    他也正俯脸看她。

    她踮了脚尖儿,缓缓环住他的脖子。

    他双臂一收紧紧揽住她。

    风吹叶动,渐深渐远的幽曲小径,远成了最静谧的背景画。

    空气逐渐湿润。

    “这里离海真近。”他朝着海风仰起脸。

    “我爸最喜欢海,就在海边买下房子。”

    险些刚刚就卖与他人。

    “芊宸……不到最后,也许就有转机。”

    她自顾迎着海风走上去。

    他跟上她。

    “昨天,你们走了之后,我去找过索英明。”她背对他道。

    结果可想而知,他什么都没问。

    “连他人也没见到。说是听从医嘱,转去一个高山疗养院。”她笑,自嘲。

    “芊宸——”他叫她一声,然后什么也没说。

    就在她以为他无话可说时,却突然冒出惊天一句。

    “我们生个孩子吧。”

    她怔怔看着他。

    “要是生个男孩儿,我就把他卖了,一定能能卖个好价钱,解决眼下的困难。”

    她又看了他一会儿,哧地笑出来。

    “真的!”

    “好了别闹了。”她静了一会儿,“冯叔跟我谈过了,实在凑不到钱,就只有用公司的名义还债,到时候,他这个财务主管和我担下全责,不会累及他人。”

    “你真打算这么做?”

    “这已经是负面影响最小的办法了。难得冯叔仗义。”

    他没说话。

    喧天的水声和孤鹜的海鸥叫声中,两个人背靠背坐在无垠的沙滩上,各怀心事。

    突然,手机Ring响起。

    背对她,掏出来看,他的心突突跳起来,屏幕上显示,‘罗刹婆’。

    因为她就靠着他的背,他尽量用手捂住手机,用平常的语调说:“喂——”

    “一点都不ji动么?”电话那边的人笑了,倒是很了解他。

    “唔……”

    “‘天潢’的事,向来是你姐夫做主,他同意用公司的名义将资金拨给你。”

    艾启佑没说话。

    “不高兴?”

    “这么痛快,有下文吧?”

    看来这个弟弟也算了解她。

    “好吧,条件就是,你现在马上回家,回‘天潢’。并且以后半年之内,不可以擅自离开。”

    “原因呢?”

    “原因就是,‘天潢’是家族的产业,你是家中的du子。”

    “我当然知道,可是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急?”

    “‘天潢’投入巨资角逐下一届的‘金块奖’,亚洲赛区的预选期限就在下个月底。这些你不清楚的?还要问我,为什么这样急?”

    “太抬举我了,又不少我一个人。”

    “怎么会一样?你若能获奖,不单是‘天潢’的成就,更是家族的荣誉。”

    “没有别的选择么?”

    罗淇澄的声音依旧和顺,却毋庸置疑:“是。”

    电话两端暂时都没有声音。

    艾启佑同样毋庸置疑:“我不同意。”

    “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电话结束。

    好一会儿的安静。

    程芊宸用背轻撞了撞他:“是谁?有要紧事么?”

    “一个卖保险的。”

    他调整了下失落的神情,转过身去,一只手臂从后面搂住她:“想什么呢这么半天?”

    “在想……我爸。他出事的海域,离这里不远……”

    艾启佑将两只手都环住她。

    “都说‘死不瞑目’,我爸他连嘴都合不上……一句话也没留下,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海鸥呀呀呀呀的拍着翅膀,退却的潮水澄出一片细沙。

    “走——”他突然站起来,一把拉起她。

    “做什么?”

    “去听你爸爸想说的话。”

    “启佑……”她被他拽着在这没边没际的沙滩上跑,“你要做什么呀?”

    “你没听过,海螺会传递亲人的声音么?”

    前面就是一个租船的海港景点。以广招徕,游艇都装成龙船,一条条威武地泊在港口,画漆添彩的,很是有模有样。

    艾启佑去买了船票就跑回来:“我们出海,找海螺。”

    她却有些出神,定定望着描龙画凤的游船。

    “走啊。”一只船满员就要开了,他拉她。

    “码头上的游客请快一点。”船上的工作人员拿着扬声器催促了。

    他一跃跳上船,向她招手:“快来啊。”

    水风浦云,龙旗招展。他颀身du立甲板之上。

    客路青山,行舟绿水,但觉前尘往事眼前一晃……

    “不。”她脱口而出。

    “芊宸?”

    她看着他,茫然若失。

    “快过来。”他已拉住她。

    “不!”说不上什么缘由,她猛地向后一挣。

    汽笛响了。

    艾启佑在最后一秒跳了下来,迸了一身水花:“怎么了?”

    “没什么……我……”她喃喃道,“我也说不清……就是不想……”

    从不曾有的,这般任性,这般执拗。

    她的任性,在他心里,珍惜如宝。

    不想就不想,哪要什么原由?

    “好。”他向后倒退两步,走到码头高高的边沿。

    ‘扑通——’

    她反应过来:“启佑——”

    他一个猛子扎下半天才浮上来,甩甩脑袋。

    “你快上来啊!这么浅的海,哪来的海螺?”

    他喘匀了,又一下扎进去。

    ……

    一只se彩斑斓的海螺举出水面,他擦把脸——满脸笑。

    “好了快点上来。”

    游人们都惊讶地从这一男一女身边经过。

    他湿淋淋地就坐在台阶上:“你听啊。”

    “你当我是孩子啊,海螺面的声音是……”她突然抿住了嘴,长久以来——小心翼翼,如奉至宝,他不是当她孩子一般地宠么?

    “嗯。真的有声音。”她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耳朵上。

    “说什么?”他问。

    “唔……听不大清。”

    “我来听。”他一本正经听了半天,“听到了。”

    “什么?”

    “你爸爸对你说——”他忍不住笑了,“二十八了,愁嫁了!”

    橙红瑰紫的晚霞点染着天边,她低着头摇了摇他们扯在一起的手:“都怪你,时辰都误了。”

    “你爸爸心里,没什么比令你开心更让他欣慰。”

    他们在楼下站了一会。

    “我回去了。”她柔声说。

    他恋恋不舍放开她的手。

    “芊宸,什么时候去见‘腾跃’江疤爷?”

    现实仍旧横在眼前。

    她脸se变了变:“明天。”

    艾启佑坐进车里,掏出电话。

    “喂,大姐。”

    “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罗淇澄声音一如既往。

    “不是。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先和你打声招呼。”

    “说吧。”

    “我想买掉我手中‘天潢’百分之一的股票。”

    “你知不知道,‘天潢’百分之一的股份是怎样一个概念?”罗淇澄总算还能稳住语气。

    “说实话,我真的不太清楚。不过我想,应该足以解决我眼下的困难。”

    “祖父、父亲的遗嘱里都提到,每一个嫡系子孙,绝不允许将手中的股份卖给外人。”

    “我不想卖给外人,我想卖给你。”

    罗淇澄彻底无语。

    “以低于市价百分之十五的价格,怎么样,大姐?”

    “你……”

    “如果大姐不想要,我只有向外抛售,同样是低于市价百分之十五。”他顿了一顿,接着道,“还是和姐夫商量一下吧?”

    “好——”这个字明显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

    “明天是周日,我也不想周一开盘的时候,‘天潢’有什么波动——虽然这点风波算不了什么,可是大姐姐夫这么爱面子,宜静不宜动。”

    “我会尽快给你回复。”

    艾启佑独自坐了一会儿,开车回家。洗澡换了干衣服,电话便打过来——叶小三。他闷了一天的心情顿时一松。

    反正还没吃晚饭,便约了一道出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哗啦哗啦哗啦啦’

    他回过头去,叶三小姐已经风姿绰约地扭了过来,‘啪啦——’一个大钥匙环丢在桌面上,足能有几十把钥匙。

    “什么时候改行做仓库管理员了?”算是打招呼。

    “没良心的——”一个媚眼丢过来,叶绮织在他对面坐下,手指扒拉一下,一大堆钥匙分成两边,“这边是车,宝马、保时捷、兰博基尼……哎呀太多了记不清了,这边是房子。要现钱没有啊,别说姐姐不帮你。”

    他忍俊不禁:“让你平时乱花钱,现在想美就英雄都不行了吧。”

    她眼睛一翻:“你要不要?”

    “你怎么知道的?”

    “还提呢!足足审了我一天,可怜罗刹婆那边是白天,我这边是半夜啊!”叶绮织幽怨地翻出小镜子来顾影自怜。

    “审你什么了?不该说的没乱说吧?”

    “放心,要是他们知道你跟一帮黑白通吃的混一起,早雇一队特种兵把你押回去了。”

    艾启佑笑着将那一大堆钥匙推回给她:“我已经可以解决了。另外,你这些二手货恐怕也……”

    “怎么了?本小姐用过的,身价倍涨!”

    侍应走过来:“先生,女士——”

    “我可要好好补一补。”叶绮织摸着她黑眼圈看餐牌,“牡蛎杯、龙利鱼香槟汁,嗯,洋葱汤好了,甜品要苹果挞。喝什么酒?”

    “我今天不喝酒。”艾启佑看了看餐牌,“给我什锦蔬菜和南瓜汤。”

    “呀,今天什么日子啊吃素啊?”叶绮织开始大惊小怪。

    艾启佑邪恶一笑:“减肥。”

    娇小玲珑的女人,经不起一点点的异军突起,定期的节食瘦身让声色犬马惯了的叶绮织简直生不如死。

    “还给我!”她气愤地抢过那一堆车子房子钥匙。

    “嗯……绮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头盘上来,两个人各切各盘。

    “嗯?”

    “如果,你的公司一直太平无事,突然……”

    “呸呸呸呸呸!”

    “我说如果么。上级监察部门突击检查,而你的公司又确实有着很多私弊,你怎么想?”

    “有奸细!”

    艾启佑沉默一下:“然后你发现,你的……身边很近的人,和查你的上司,居然存在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你又怎么想?”

    “他就是奸细!”

    艾启佑气结:“那你会怎么处理这个奸细?”

    “那要看是什么关系了。”

    “怎么讲?”

    “要是普通工作关系,我就派他跟我一起出差,然后过关的时候在他包里塞个300克□□。”

    “啧啧啧啧——”艾启佑直咋舌。

    “要是我男人么……”

    “怎么样?”

    叶绮织优雅地挪动着刀叉;“阉了他。”

    “咳咳咳咳咳——”艾启佑一下被汤呛到,风度全无地在安静的餐厅里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能说出话了,他双眼泛泪:

    “难怪人家都说最毒妇人心。”

    “难怪有那么多人死也要吸毒的。”

    叶绮织吃饱了,擦擦嘴:“你就别拐弯抹角了,这个节骨眼儿,程芊宸就算是神,也难保不怀疑你,任重道远啊,先装下去吧。”

    越想睡,越是睡不着。明天就要和‘腾跃’谈判,即便还债,也要还得体面,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形容憔悴。

    翻了个身,还是睡不着。

    电话响了。

    她接起来。

    “喂——睡了没?我猜你还没睡着。”他简直神了。

    她忍着笑:“那又怎么样?”

    “嗯,长夜寂寂,陪陪你啊。”

    “你啊?不是更无聊?”、

    “无聊才要我陪啊。”

    “什么逻辑!”

    “喂,你念书的时候有没有温习功课困得要睡着?”

    “怎么样?”

    “因为无聊才困啊。为了让程总好好睡觉,只好牺牲我这个无聊人的睡眠了。”

    她终于笑了出来,掠一下披散的长发,俯身趴在柔软的床垫上。

    你一言我一语地腻味着,只有情人之间才听不腻。

    直到她口舌缠绵,终于寂静无声……他将话筒放在嘴边,亲了亲,轻轻放下。

    坐在自己的床上,他又一次掏出手机来看——罗刹婆怎么还没有回信?

    第五十一章

    头几乎要撞到台灯了,突然响起的电话一下将他从瞌睡中惊醒。

    “你姐夫决定买下你手中的股票。”

    “哦?”艾启佑小得意。

    “但是,不是百分之一,而是百分之五。”

    意味着他在‘天潢’全部的身家,艾启佑一怔。

    “不要多心,等你成熟到足以继承家业时,我们会将它转还给你。”罗淇澄补充道。

    艾启佑没吭声。

    “决定了么?”

    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五,艾启佑看了一眼表。

    “好,我同意,天亮以后我们就办理手续,不过你马上先转一笔钱到我账面。”

    冯育才来到的时候,程芊宸已经穿戴整齐了。

    冯育才将几份文件放在桌上:“支票我都准备好了,一些手续还需要主管签字。”

    程芊宸没说什么,拿起笔来一一签好。

    “既然迟早都一样,不如早结早了。”冯育才道。

    “我知道,只不过……冯叔,连累了你。”

    冯育才哈哈一笑:“在这条道上混的,混到我这把年纪才出事,已经是拣着了,何况我儿子又已经有个好前程。倒是你,这么年轻漂亮……唉。”

    “冯叔,走吧。”

    一辆车从远处开过来,程芊宸已经坐进车内才听到鸣笛声。

    艾启佑下车朝这边走过来。

    车窗摇下,程芊宸探出头:“你来做什么?”

    他微笑,手搭上车窗。

    她从窗中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一张纸塞进她手中。

    “小心点。”他退开几步,朝她挥手。

    车开走了。

    程芊宸展开手中的纸,是一张支票。

    车开的很快,忘记落下车窗,凛冽的晨风迎面呼呼刮过,她感觉眼睛有点酸涩。

    艾启佑双手抱在头后发呆,旁边保安一声长叹打断了他的思路。

    “少爷,再这么瞒下去,你有多少钱够填无底洞啊!”

    艾启佑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懂什么,等‘祷庇’渡过难关,我才好说话啊。”

    “这还不算完啊?”

    “麻烦的在后头呢。”

    想起肇祈天就头疼,权衡一下还是姜春城近人情些。

    “给姜春城打个电话,什么时候约他出来见个面。”

    “哦。”保安拨号码。

    过了一会儿保安转达道:“说姜局长在开临时会议,现在不方便听。”

    “周日开什么会呢……”艾启佑沉吟着,“这件事真这么棘手?”

    想了想站起身:“我去‘祷庇’看一下,也许他们已经从‘腾跃’回来了。”

    程芊宸的车停在‘祷庇’大楼下,艾启佑的心一下宽缓许多,大厅里遇到熟人便问一声:“程总回来了?”

    “回来了。”

    “金刚呢?”

    “一道回来。”

    看来一切进展顺利。

    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关着。外间只有齐小姐。

    “程总在开会,接待客人。”

    今天真是一个宜开会的日子。

    艾启佑在齐小姐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门推开,首先走出三四个穿正装的陌生人,程芊宸、冯育才、金刚,还有几个公司的人都跟在后面。

    “哎——”艾启佑唤了一声。

    她站住了。他没说什么,那眼神中却包含太多的内容。

    她勉强对着他笑了一下,跟着前面的人走了。

    “那些是什么人啊?”直到电梯门合上,艾启佑才问一旁的齐小姐。

    “稽查局的人。”

    “他们来做什么?”

    “调查。金刚被截下的私货,货款记在公司的账务上。”

    “什么!”

    草根耷拉着脑袋过来:“喂。”

    “做什么?”艾启佑拧紧了眉头。

    草根递给他一个信封:“宸姐让我给你的,自己看吧。”

    艾启佑的心一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抽出来——

    果然,是早晨的那张支票,原封未动。

    第五十二章

    直等到四周一片漆黑。

    艾启佑霍地站起身,走出办公室,下楼取车。

    通往郊区老宅子的路上,他点燃了一支烟。

    岔路口正逢红灯,他想了想,一个打舵,转向另一条路。

    这个时候,程芊宸当然不会有心情去‘望湖雅筑’的老宅子。回到城中住处,已经入夜。二层小楼黑漆漆,草根大概也睡了。

    她疲倦的关了车门往里走,一辆车斜停在路旁,烟火一闪一闪。

    是他。

    “没有一句话要对我说么?”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扔了烟头。

    烟碾灭,一片黑暗,看不清他的脸。

    她停了停,依旧往里走。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

    她下意识地甩脱。他从未有过的大力让她有些疼,刺激得稍微精神些。

    “程芊宸——”

    “你想问什么?”

    艾启佑压制了一下。

    “你怎么将金刚从‘腾跃’带出来的?”

    “还了赊下的债,自然放人。”

    “那么大笔钱,怎么还的?”

    “‘祷庇’付得起。”

    “你到底还是用了公款?”

    “我别无他选。”

    艾启佑气结。

    停了一会儿他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难道我开给你的是空头支票?”

    “我不可以用你的钱。”她也停了一会儿,“救金刚,不能用你的钱。”

    “用我的钱,比被稽查局调查,比面对肇祈天,比坐牢还让你为难?”

    他声音里微微的颤动让她心里同样在颤,可她还是硬下心肠理智地回答:“我要熄灭金刚点起来的这把火,用你的钱,等于火上浇油。其中的道理,你该懂。”

    安静了一会儿他很难听地笑了一声:

    “你人人考虑,事事周详,唯du,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事到如今,你还要我相信,你是一个家道中落难乎为继的世家子么?”程芊宸苦笑了,“你有名有才华,更有——钱。你还需要我为你考虑什么?”

    艾启佑想说话,喉咙里像堵住了什么,半饷他终于开了口:“我是不是家道中落,我是什么背景,不是眼下的问题。”他又停了停,“我只想告诉你,人活在世上,不是只有名望才华和钱,还有——心。”他也一样苦笑,“程芊宸,你是一直看不到我对你的心,还是你根本没有心?”

    “我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现在才觉得无法接受,我们……”毕竟也是需要勇气的,“分手。”

    居然这样冷静。

    他本来也可以同样冷静,可是非常没出息地,居然是他一下红了眼圈。

    分手……

    白头到老的婚约也只不过是一生一世,可自从认识她,那种深入膏肓的牵挂和眷恋,甚至像几生几世的纠缠。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也会有‘分手’,就像他从来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佳侣变怨偶。

    不是想不到,以她的个性这个时候不过是想撇清他人一力承担,可是,同样创剧痛深,他冲开发哽的喉头:“程芊宸,你太小看了我。”

    她一直等他的车尾灯熄灭后,酸胀的眼眶一松,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草根从里面替她开了门。跟在她身后,草根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闷闷地叹了一声。

    “唉——”

    “少爷?少爷——”从进了屋,保安换了六七种声调唤他,他聋了一般理也不理,从酒柜上拿了一瓶酒就开门进卧室。

    “少爷,‘祷庇’的事解决的怎么样了……”

    某个名词一下子刺激了他:“他们的事我再也不管!”

    保安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少爷……”

    “滚出去!”

    ‘砰——’门摔上了。

    保安老大委屈,嘟嘟囔囔抱怨:“借酒浇愁吧连去酒吧都不敢,生怕酒后乱性收不了场怎么着——这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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