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泰拔剑出鞘,剑尖直指,嘴角扬起复仇雪耻的快意。
蒙面客不语,胸口起伏着。
一个太监碎步从寝殿中奔出,见得眼前情势,知道已无大碍,朝着敲梆子的太监连连挥手。
一片寂静。
蒙面客突然平地蹿起,跃向高高的宫墙。
他一定是怕了,怕寡不敌众。你竟也会怕?鄂尔泰心中冷笑,我又岂是以众欺寡之辈?
眼见着蒙面客足尖已碰到墙缘,弓箭手未至,旁人无可奈何,鄂尔泰喝一声:“往哪里走!”
嗤嗤两声,两枚石子飞速划空而过,蒙面客为躲石子只好回身后纵,又落回到宫院之内。
鄂尔泰知道两枚石子伤他不得,本想着逼他回来,不想他这一落却有些狼狈,连着几个踉跄,险些跌倒了,倒有些出人意料。
“好功夫啊!”大声喝彩的是允禄。
鄂尔泰等他站稳了,挥手拔出出山:“咱们就在这里分个高低。”
蒙面客大概知道逃不得了,只想着速战速决,接连几刀都是极尽迅猛,这样的只攻不守,破绽也大,鄂尔泰觑准了,一剑直刺——
剑……竟入肉。鄂尔泰不曾想到竟是这样轻易。再刺半分,便可穿心而过,却断然凝止。鄂尔泰收剑,用旁人听不到的低微声音,带着微笑:“你刀留半分,我便剑让一寸……”
可更没想那的是,蒙面客竟一下子向他扑倒,正撞满怀,剑透胸而过。鄂尔泰一惊,扶他背心,感到手上一大片粘湿,就着月光看得清楚,竟是黑血淋漓。剑刚刚刺入,怎么会一下子流了这么多血?这……鄂尔泰有些慌乱,扯下他面纱,果然是当日老者不差。
“你——”鄂尔泰扶住他一臂,老者忽然死死攥住他的手——手中有物,塞进自己手中,口中低道,“我……女……”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扑在地上。
“除恶务尽!”
一个细而阴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御前太监,小梁子。
他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说不清什么原因,鄂尔泰犹豫了,也许是因为他曾经的手下留情,也许是因为几次较量后的惺惺相惜,也许是因为,他最后那模糊不清的交待。
小梁子的眉心皱起来。
鄂尔泰的剑直直伸着,却没往前递,老者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已然死了,既是死了,那么,再刺一剑也无关痛痒,不能忤逆圣意……
忽然之间允禄冲过来,手起剑落,直刺老者心窝,他仍丝毫未动。
无论刚才如何,现在是死得透彻了。
众人齐齐躬身:“恭喜十六爷,剪除刺客!”
鄂尔泰明白,护驾大功当然该归于皇子,他并不感到委屈,本也该随同众人恭贺的,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悲凉之意,只觉得意兴阑珊。
允禄笑嘻嘻的:“好说,好说。”走到小梁子跟前,“请代为问候,父皇受惊了。”
宫门推开,床帐落着,帐中有人,该是皇上了。
声音从帐中传出来:“坐享其功,还沾沾自喜。”
允禄也不以为意:“谁的功都好,还不是沾了父皇福泽么?”
康熙不再理他,吩咐道:“今夜之事不得传扬,忆安——”
鄂尔泰上前:“皇上。”
“你护驾有功,想要什么奖赏?”
“分内之责,不敢邀功。”
“好。”康熙点了点头,“就赏你这一瓮新酿的玉兰春。”
鄂尔泰还未答话,那边允禄已经急了:“父皇,儿臣为了这玉兰春,已经费了一夜的脑筋。”
康熙哼了声:“让你和一首‘玉兰春’诗,搜肠刮肚的一整晚也诌不出,刺客夜袭,又技不如人,文不成武不就,还敢讨赏?”
寝殿前重归寂静,侍卫撤去,尸首挪走,血迹清洗,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鄂尔泰坐在冰冷如水的台阶前,心情却不平静。忽然一只手从后伸到他面前,手中垂下一枚腰牌。
禁宫腰牌,正是当初与老者交手时失落的。
“从刺客尸身上搜出的,上面有你的名字。”那人正是允禄,“遗失腰牌罪过不小。”
没有腰牌,刺客无论如何也进不来这森严的禁宫,这一点鄂尔泰当然清楚,这件事,他有重大过失。
“放心,别人都没留意。”允禄笑着递过去,“喏——”
鄂尔泰没有接。果然允禄又将手往回一缩:“当然了,是有条件的。”
这一点,鄂尔泰也想到了。皇上最忌诸皇子私下结交大臣,尤其是内臣,鄂尔泰向来深以为戒,便道:“臣丢失腰牌,甘受惩处。”
允禄一愣,叹口气,将腰牌丢了给他,好不扫兴:“不过一瓶酒,真是小气。”
鄂尔泰道:“阿哥是想用腰牌换这瓶玉兰春?”
允禄连忙点头。
鄂尔泰哑然,皆传十六阿哥与世无争,恣情随性,看来传言不虚,便笑着将酒瓶递过去。
“我也不全要你的,我就是想尝尝鲜。”允禄打开泥封长饮一口,不觉赞叹,“好酒!咱沾个春末的边儿,‘春来酒味浓,举酒对春丛’。”
见鄂尔泰无动于衷,允禄推推他:“你到是接阿。”
鄂尔泰接过酒,道:“一酌千忧散,三杯万事空。”
声音低沉,哪有半分飘洒之意,他一倾酒瓶,酒水淋淋漓漓浇在地上。允禄好生心疼:“你嫌我喝过便直言,真是的,糟蹋了好东西。”
鄂尔泰道:“我是以酒为奠。”
“祭奠?祭奠谁?”
鄂尔泰摇摇头:“从此以后,每年今日,我都不再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