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安静极了,一时间连衣物摩擦的声响俱都清晰可闻。
德晔眉心一跳,他的声音仿若化作了有形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脉。她勉力撑起身同他平视,散下的长发披了满肩,有几缕滑过他的手背。
“殿下大可放心… …”她徐徐地开口,口吻是前所未有的淡泊,没有畏惧,亦没有任何畏缩,拂开他的手道:“德晔可以赌咒发誓,这一路上再不会有逃跑的想法。”顿了顿,居然眉眼弯弯向他笑开来,“您大可安安稳稳带着我回大殷帝都交差,靖王这份莫大的功劳,定能得您的兄长额外封赏。”
他穿着雨过天青色的襕衫,想是天气炎热,护领微有些松散。
端看这身简单家常的穿着,忽略身份,地位,她丝毫不会怕他。德晔旁若无人地从袖中抽出绢帕擦了擦脸上淌下的血。
早知今日有血光之灾,当不宜出门。
挫折磨难使人成长,她固然为他的皮相所着迷,却也当真不敢再有一丁点非分之想。伤处钝钝的痛感提醒着她必须保持清醒。
这个男人,寒风孤月一般。
他除了憎恶你,没有其余情感。
“帝姬高看自己了。”靖王重新落座,缄默了一时,或许是意外她对他的态度转变颇大。然细计较一番,也不稀奇。
惯于养尊处优的大宁帝姬,这副姿态怕才是常貌。
没有人是天生应当被宠坏的。
靖王寡着张脸,“帝姬趁夜出逃,便该料到有此一刻。想得到何种处置。”
德晔闻言似很是惊讶,不以为然道:“我听说,只有犯了错的人才要接受惩处。”
他凝睇着她,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
德晔怯了怯,很快便换上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神态,唯有眼睫轻轻抖动。
裴若倾了然,“看来帝姬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瓮声瓮气的,曹佳墨暗暗为德晔帝姬捏了把汗,现在虽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靖王已经没有打算要她性命了,但殷帝远在大殷帝都,山高皇帝远,靖王又是如此阴晴不定… …
众人只觉得再在这大帐里多待一刻便要窒息,因而当德晔帝姬主动开口要求与靖王独谈时还反应了一下。
靖王颔首,屏退左右,众人方如梦初醒,个个撤得麻利。
德晔吁出口气,抬首望住上首的靖王。
大家都走了,她显得轻快许多,撑住膝盖站了起来,瘦削的身条儿,行动间袅袅婷婷。
“靖王殿下,你我何不好好谈谈?”德晔摸摸耳朵,裴若倾右手边摆了只看起来很是绵软的小垫子,她假作不经意地跽坐下去,咳了咳,预备正式开始自己与靖王的谈话。
她是这么样理解的,只要到了大殷,他把她交给他的皇帝哥哥,他们便不会再有任何瓜葛。届时便是陷入比现下更糟糕的境地她也认了,横竖不与他相干的。
当年的事早就应该说清楚,这些日子她遭了不少罪,他当年也是吃尽苦头。她想得美好,两厢一抵消,大家都清清白白做人,江湖不见吧。
“殿下想必知道,德晔年幼丧父,后来——”
“我不甚清楚。”
说起往事犹如自行揭开伤口,她是很哀凄的,他却毫不留情打断了她,淡淡道:“或许,帝姬愿意先从怎样处置你逃跑说起?”
“我并不曾逃跑,”她脱口而出,拔高了音量,在内心最深处,“逃跑”这个词很是叫她厌烦。
德晔前倾身体咄咄逼视着靖王,拢眉道:“既然答应和谈,殿下就应该尊重我,让我把话说清楚讲明白。”
她知道他没有在看自己,气得鼓了鼓腮帮子,如鲠在喉,“‘逃’是犯人的专利,靖王殿下何以用‘逃’来形容我的一次离开... ...”
“这便是你理直气壮的根源么。”裴若倾停下了研墨的手,眼角溢出模糊笑意。
这笑容愈发收不住,他像听到了最可乐的笑话,乜了乜眼,道:“奉劝你适可而止,不要总逼我说出些难听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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