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过去了。原来画红也要跟过来,是她不同意,她才作罢。
天上飘起绵密的雨针,她撑着伞走在竹林里,鞋底带起吧嗒吧嗒的水声。
自己做什么要苦恼呢?
大约是立场出了问题吧。她讷讷地想,画红不是自己,怎么体会她的心情呢,她说他的帮助皆是小恩小惠,德晔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他们之间,总是有些不同的。
靖王的书房在一片竹林之后,环境最是清幽,她等候在廊子里,家下人来来往往间目不斜视。这里的人和主人一样,乍一看都像没有情绪的人。
不多时,章路匆匆跑了过来,“是德晔帝姬,真是不凑巧了!”
“怎么?”
“您没听家下人议论么,逮住了你们宁太子的身边人——”
德晔一怔,抿着唇,不知如何接话。
他不知有意无意,满面的对不住,声气却是高高的,睨着她,“您请先回吧,靖王殿下现下正在亲自审问,谁知道多早晚回来。”
“... …不了,我还想再等一等。”
章路意外,斜乜她,“那可且得等会子了,奴婢有事,就不打搅您了。”
德晔点头,侧身让过路。
他便笑着大步走过去,她看着,这人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实则看扁了她吧。
把伞收拢了靠在廊柱上,流下的水小溪一般沿着砖石间的缝隙汇入庭中,德晔突然觉得沮丧,也许不应该来的。
宁太子… …
她只有依稀的希望放在这位皇兄身上,这么久了,他不知如何了。
大宁不复存在,画红说的残忍,话却是对的。他们这些依附大宁的藤蔓如今各自流落,该向何处伸展,也许明日便枯萎了。
那一厢,靖王站在昏暗的地牢里,墙壁上照出随烛光摇动的鬼魅人影。
暗卫往宁人身上招呼了一桶水,哗啦啦的声响在这静如坟墓的地下有着惊天动地的声势。
那人是宁太子的贴身侍卫,叫周玉,此际被打得皮开肉绽,先时痛晕过去,这会子浇了水方又清醒过来。
… …
“求、求求你,你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周玉死咬着牙,身上滴滴答答。痛苦席卷了全身,他苦不堪言,连说话都拼尽了气力,“只求放…放过我的家人,求求你… …”
“你没有资格提要求。”
靖王走到他身前,面目甚是平和,徐徐道:“除非,你告诉孤澹台逸的下落。”
周玉眉头动了下,弧度极小,没吭声。
他转身拨弄火盆里的钳子,“你要求孤王放过你的家小,自己却闭口不言么。宁人还真是霸道。”
“求求你… …求求你放了我的家人!”一股热泪从周玉眼眶里滚出来,他苦不堪言,声音越来越低弱,“他们是无辜的… …靖王殿下便没有亲人么,何不将心比心,求、求你了… …”
裴若倾眼眸暗了下去,火光在漆黑的瞳孔上跳跃。
他笑了下,把烧得滚烫的火钳按上他心口,周玉瞬间发出凄厉的喊叫,一阵孤苦狼嚎,白眼滋滋冒起。
“即便你妻儿就地死了,也还轮不上你。”他语调幽幽的,听得人毛孔直立,“说,澹台逸现在何处?”
周玉痛极!
“…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口出喷出一大口鲜血,他一愣,忽而仓惶大笑起来,疯了也似,“裴若倾,我这般低声下气求你,你果然还不肯答应么!冷血至此,怪道是你被送去大晋为质,不是裴灵儒——”
“你懂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他咄咄逼视着他,看着裴若倾的眉目一寸一寸变得冷冽,“我同情你!一辈子被兄长压制!你的母亲永远不会看重于你,今生今世都不会有人爱你——!”
话毕,竟是死死咬住了舌头,待得众人反应过来,周玉头歪着,已然没了呼吸,嘴角鲜血直流。
暗卫上前探鼻息,再次确认,“殿下…周玉咬舌自尽了… …”
众人屏息凝神,以为靖王将要发作起来,没成想,他只是静静将火钳子扔回了火盆。
一阵细小的火星喷溅,伴着地下的回风暗涌。
“他们一早便死了,孤如何答应你放过。”裴若倾望着周玉,眼皮耷拉着,隐隐透出一股阴鸷,“爱?爱是弱者为死亡寻找的借口。”
是无用之物。
他没有,他也不需要。
沉默着一路拾级而上,前方越来越亮,到了地面,清新的空气吹进身体每一个毛孔。
裴若倾迈进门槛,雨声滴答,这样的天气回廊庭院都显得格外冷清。
他走了一时,不期然望见澹台云卷蹲坐在台阶上。
她也发现他,黯淡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明亮快乐,拎起裙角向他奔了过来,“你回来了!我等你许久,你看,我头发都有些潮湿了——”
他当真垂眸看她的头发,看起来有些湿润。
“为何要等,我既不在,你回去便是了。”
“那不行,做人要有始有终嘛。”德晔打起精神,围着他绕了一圈,“你不高兴么,嘴角都翘不起来。”视线挪移,方觑见他衣襟处的血点子… …
裴若倾蹙起了眉,眉心笼上说不清的烦躁,“不要问。”
他突然不想让澹台云卷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德晔抿了抿唇,他不想说就算了,说出来大家尴尬,反正她都知道,反正… …彩灯节没几日了,她就要离开了。
最后一点时光,希望他们都开心一点。
裴若倾已然进了门,见她未跟上,探身道:“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