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打上门来,自己这一城的“虾兵蟹将”,恐怕难以抵抗,届时自己的荣华富贵都是如梦泡影,算白奋斗了半辈子。
世间事,偏生好的不来坏的来。
入了夜,德晔才爬上床准备就寝,被窝都没捂热,便听见外面惊天动地的喊打喊杀,狂风过境一般。她一哆嗦,急忙套上直裰蹬上靴子冲出门去。
画红也要去看,被她推回了门里,那边厢穆镜一脚穿鞋子一边跳着脚从门里出来,望见城门的方向火光冲天,大叫一声不好,“殷贼杀来了!”
“殷贼… …”
德晔眼里跳着火光,“裴若… …裴允?殷人这么快就打来了?”
穆镜迅速穿戴好,一把拽住了德晔帝姬,“您这是往哪里去,沐阳守军加起来怕也不足四万人,趁着眼下天黑,我们速速往另外三个城门去,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他们才出了跨院,田启仁便一副被“策反”了的模样长吁短叹跑了过来。
他才打城门上下来,眼下四个城门都被围住了,他魂不守舍,暗恨殷人本是同胞手足,却连收拾细软让自己逃跑的机会也不留,这般黑更半夜摸过来偷袭,若不是沐阳城防牢靠,换了别的地方,早就被敌人攻进来,他此刻已身首异处。
“全城都被包围了,奉劝你们省省力气,”田启仁臊眉耷眼的,“还是跟我一起研究研究降书怎样写,更能打动靖王?”
穆镜心头火起,恨不得抄起大刀直接将这无耻之徒砍了。
德晔缄默一时,竟是镇定地道:“走,带我去城门看看。还不曾努力,怎么就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她绝对不会同意开城投降的。
舅舅才过世,若是落塞关三城一下子尽失,这对表兄而言是加倍的打击。失去至亲已经是天底下最大的痛苦,万不该在这种时候雪上加霜。
风声咆哮,沐阳的风刮在人脸上刀子割一般生生疼。
天幕里一弯昏黄的下玄月,月下火光冲天,德晔一眼望去,只见到举着火把的殷人聚集在主城门前,星星点点,仿佛无边无际,看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殷军此番号称二十万人,但她估摸着,人数起码砍掉一半才有可信度。
“沐阳守军,约莫是四万,”德晔转头看田启仁,头发被风吹得扬起,“敌人粮草补给如何是否充盈我们尚不知,但他们有边鱼家鹤做后盾,想来十分可观。我适才问了,沐阳城的粮草至多可坚持两个月,要是再省一点,在这段时间找到补给或等到援军,凭借坚固的城墙,沐阳易守难攻,我们可以支撑更久。”
她竟分析得条理清晰,穆镜不禁对这位落难的帝姬刮目相看。
田启仁也被说动了,支支吾吾说道:“帝姬所言、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安排!”他巴不得有人主动揽起大局。
是人都需要希望,不是她懂得多,是她愿意冷静下来思考。
德晔重新看向城楼下,也不知为首的是何人,一催战马来到阵前,声音洪亮粗犷,“放下吊桥,速开城门,饶你等不死!”
喊了一阵,见对面晋人毫无反应,伏宁败兴而归,罗自达精神始终紧绷着,自己要是拿不下沐阳城,非得被看笑话,更要被靖王扒了皮。
他遂命令小兵前去骂阵。
“田启仁,沐阳丑鬼!”
“大晋守将田启仁,假作人,半生殷人半生晋,鼠胆之辈第一人!”
“年到四十方得子,焉知头顶青青绿草原?”
“… …”
德晔在这样肃杀的环境里听到这些话,差点忍不住捂嘴笑,好在忍住了,问穆镜,“你们都是这么骂阵吗?”
穆镜讪讪的,“我从前骂过一次,无非挑对方守将的短处,戳他脊梁骨,骂得叫他忍不住出来对战。”
他见德晔帝姬不言语了,忽地道:“帝姬想听怎么骂靖王么?”
她抿唇,未几,徐徐摇了摇头。
穆镜却哈哈大笑起来,故意说道:“要骂裴允委实简单,他从前被大殷抛弃才去做的质子,在大晋过得是什么日子,他自己再清楚不过,这些且不提,单他的容貌就够骂上三天三夜了,比娘儿们还白净,哪个男人受得了被人指着鼻子骂娘——”
德晔不堪听下去,“他才不娘。”
穆镜脸色就变了,德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夺过边上士兵的弓箭,直接瞄准了其中一个骂骂咧咧的小兵。
她眯着一只眼,余光里,却仿佛看见一抹分外熟悉的人影。
这人骑在雪白的马上,缓缓靠近了,却与周遭格格不入。他蓦地抬眼,精准望向了她所在的位置,墨色披风在夜雾里翻滚纠缠。
“德晔。”薄唇动了动,依稀在唤她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