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发现王乐似乎尤其喜欢亮粉色,水气泱泱一片潋滟的粉色,两人大摇大摆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全然无视了脸色铁青依旧小声骂骂咧咧的班主任,王乐从学校车棚拖了辆粉色自行车,开锁后甩手就将钥匙扔给了王悦。
“走吧。”
王悦下意识伸手接了,一抬头就看见王乐顶着一头粉色蓬蓬头啪一下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王悦视线低了低,看着王乐身下那辆亮粉色自行车。
琅玡王氏大公子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掀起眼皮看向王乐。
一阵叮叮当当的车铃声后,学校小巷后拐出一辆自行车,穿着件天蓝色校服染着粉色头发的少女迎着风骑着车,一双眼清澈而锐利,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个普普通通的清秀少年,第一次坐自行车的少年有些局促不安,手臂忽高忽低地动,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拽上少女的校服。
自行车碾过一块石子猛地颠簸了下,后座少年立刻五指作爪利落地拽紧了少女。
王乐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裂了条缝,她嘴角狠狠一抽,偏头张了张口,风灌进她嘴里,她咽了一口。
……
到家后,王乐锁了自行车在楼道里盯了王悦半天,结果大半天也没憋出句什么,她扭头转身上楼了。
王悦跟在她身后慢慢走,视线一直落在王乐身上,他倒是没有王乐那些小心思,他只是想起些旧事。
王乐的样貌轮廓,有那么一丝神似他的生母曹淑。
有那么一瞬间,王悦忽然想起了他远隔了两千年烟尘的母亲,堂前柳新燕□□,王家的家母捏着只小巧的珍珠鞋坐在窗前,絮絮叨叨地和陪嫁老婢女说着闲话,记忆中她谈起过去的事,说起八王之乱时她暂避长安,于长安八月诞下王氏嫡女,而后北方战乱愈演愈烈,婢女报喜的家书尚未送到东海王幕府王导手中,王家长女就在避乱的奔波中夭折了。
往者不可追,那是曹淑提起往昔战乱岁月最常说的一句话。
北方战乱时,王悦年纪尚小,对战乱也没什么太多的记忆,只记得曹淑提起一两句,说的最多的便是王乐,王乐出生在长安,而长安曹家旧宅老树下至今仍埋着坛女儿红,之后?
之后,胡人乱华,洛阳长安相继沦陷,愍怀二帝受辱而死,北方尽覆,西晋亡。
王悦十六七岁的时候,胆子正熊到没天,曾偷偷潜入到世叔王敦的军营和一群军痞老油条你来我往称兄道弟,恰逢北方政权也是一天换个皇帝的混乱样子,他在王敦的军营里潜伏了几天,胆子冒油光,竟是孤身一人窜到了彼时胡人的地盘——长安。
王敦刚开始接到底下人的报告还没放心上,后来得知窜到长安去的那兔崽子姓王,他差点没当场掀了军帐,一群幕僚将军被他连着骂了三个月,骂得狗血淋头。到最后,王悦自己一个人估摸着日子从长安溜了回来,一进门发现走丢了世子的琅玡王家比长安还乱,他见着王导第一眼,扑通一声直接就给跪下了。
王导一个尚儒雅之风的文臣之首,东晋的丞相,在王家家祠对着不肖子破口大骂,差点没把列祖列宗骂醒。若不是曹淑和几位家中叔伯拦着,王悦觉得他脱身前少说得脱层皮。
到最后,连元帝司马睿都听闻此事过来特意求了个情,看在皇帝和各位七大姑八大姨的份上,王导没打得下手。王悦被罚先跪个几天,老规矩,跪着抄家训,不抄完不准起身。
那可是整整五千遍的王氏家训啊!
大半夜王悦正抄王氏家训抄到双手发软,听见院门咿呀一声响,原来是曹淑的老婢女心疼他,偷偷给他带了点面团糕点,王悦抄书抄到双眼冒金星,一见到吃的双眼都绿了,狼吞虎咽吃得跟只猴一样。
那老婢女瞧了更是心疼,开口就要絮叨着说两句王悦,王悦忙趁着她开口前从胸前掏出样东西胡乱塞了过去,说了一番好话喊了好几声姑姑才终于把人劝走了。
那姑姑走后,王悦见四下没有人,换了个姿势瘫在蒲团上揉跪软了的膝盖,正松看口气,忽听牌位后传来一声嗤笑,王悦心里猛地一哆嗦。
王家列祖列宗显灵了?
他抬头望去,牌位没动,反倒是自家房梁上跳下一人,蒙着面都是一股挡不住的光风霁月,王悦当时就啧了声,这人不是当朝最能装孙子的太子殿下是谁?
司马绍平日里在皇帝在群臣面前沉默寡言,那叫一个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实则性子里带着不少的兵戈锐气,这人打小就爱看自己笑话,这一趟人太子殿下摆明了是吃饱了撑着特意赶过来看自己笑话,这事王悦能看不出来?
他一眼就瞧出来了。
两人假惺惺地坐在王家宗祠里推心置腹了一番,最后没怎么读过书的王悦没能假惺惺过太子殿下,终于当着列祖列宗面无表情地抬起腿对着假惺惺的当朝太子一脚踹了过去。
司马绍被他踹蒙了,一抬头眼神也不对了,咬牙翻身就扑了过来,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后来,他罚抄五千遍的家训又翻了五倍。
王悦低头笑了下,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家门口失神很久了,王乐正撑着门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笑什么?”
王悦脑子里像是过电一样瞬间清醒过来,“没事。”
“喊你怎么没反应?”王乐抱怨了一句,见王悦的视线终于有了焦距人却还是没动,她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进不进来?”
王悦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门口顿住了,他点了下头,忙走了进去,王乐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甩了鞋子自己回了房间。王悦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又是一瞬间的走神。
司马绍那一日和他扭打成一团,却仍是没忘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问他没事跑长安去做什么。
其实王悦真的没做什么,他只是潜回了长安的曹家旧宅,把满目疮痍的院子里所有的树都刨了一遭。
他从一颗枝叶茂盛的树下把那坛子女儿红和那只珍珠鞋挖了出来,风尘仆仆几千里,他将那只鞋轻轻放在了他母亲的窗前。
王家鲜少有人提到王乐的名字,甚至没什么人记得这位生于八月长安死于流离战火的王家嫡女,她在北方京都出生,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死在江河以北,和许多饱受战火折磨无名无姓的西晋百姓一样,她永远留在了故土之上。
东晋初年江东许多士族都是原来北方的门阀世家避乱迁徙过江而来,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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