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玡王长豫这辈子大江南北何曾怕过谁?连晋朝皇室他都没放在眼里过,他怕谢景?谢景这人看着分明就比他多数故友人畜无害多了。轻咳了一声,他稳声道:“我这人什么样?我,我……”
王悦冷不丁就词穷了,盯着谢景的脸,他记忆中的一幕忽然就扑棱地闪烁了下。
鲜衣怒马少年儿郎,他醉得不省人事却仍是对着灯火长街上一人叫嚣道:“本世子琅玡人士,家有泼天富贵,大晋纨绔第一人,王悦!王长豫!老子是琅玡王长豫!”
那一幕太快,王悦一下子没能捕捉到对面的人像,对上谢景的打量视线,他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颤了下,瞳孔瞬间猛缩,他一把狠狠拽住了面前谢景的衣领,“不对,你到底是谁?”
谢景本来就离得近,被王悦这猛一下拽差点整个人压在了王悦身上,他轻轻挑了下眉。
“谢景,我是谢景。”
王悦就这么生生噎住了,他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都快贴着他的谢景,看了眼自己仍拽着谢景衣领的手,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啪嗒一下回神了。
他刚说了什么来着?脑海中又回忆了一下,哪里还有丝毫刚才所想片段的记忆?准确来说,他在东晋猖狂成那样,喝醉了上街对谁都这么喊,哪里记得清是那次是哪一回哪一人?
王悦觉得他一遇上谢景他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儿。“我……我刚不是那个意思,我刚睡醒还有些恍惚,我……”
谢景看着王悦一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隐忍和沉思,没起身,反而就这么保持着极近的距离望着他。
王悦面有尴尬地松开了扯着谢景领口的手,伸手推了把谢景,示意他可以起开了,谢景没动,王悦的眼神慢慢狐疑起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就在王悦觉得谢景不会说话了,谢景忽然开口了。
“王悦,你最近很缺钱?”
王悦眼皮一跳,他不是最近很缺钱,而是他死了之后他一直很缺钱,有一段时间王悦抄挽联,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琅玡王家那群人是不是光记得哭忘了给他烧纸钱。这一年的穷困潦倒和低三下四那真是让王悦彻彻底底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哀民生之多艰。
谢景看了他半晌,忽然起身,手拉开床头柜从里头掏出一支笔,拽过了王悦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掀开了他的袖子。
王悦一惊,伸手就把手往回拽,“你干什么?”
谢景掀起眼皮看了眼王悦,打开笔盖,手腕轻轻一动在王悦的手臂上写了一行数字。
“我手机号,背下来。”
王悦将手臂收回来,看了眼那上面的数字,好在这一年他十个阿拉伯数字都认全了,他看了几遍,扭头看向谢景。
“真的有事就打这个号码找我。”谢景没离开房间,反而直接扯过半边被子在床上躺下了。
王悦没看懂他什么意思,伸手推了他一把,“你睡这儿了?”
“这儿是我家。”谢景伸手按了灯,房间里一下子就黑了,他一把拽着王悦的衣领将人拽了下来,扯过被子就盖在了身上只给他露了个脑袋。
谢景闭上眼半晌,忽然重新睁开了,他扭头看向一旁,果然看见王悦睁着双眼震惊地盯着自己,那双眼反射着光萤萤的,看得谢景心中一处忽然跳了下。他没说话,偏着头看王悦,看他想做什么。
王悦明显是被谢景一句“这儿是我家”给弄词穷了,想说句什么,可谢景都已经躺好睡下了,顺手还特良心地给他也盖了被子,王悦原先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谢景这人的确是仁至义尽,他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保持着这么一种复杂的想法,他就这么静静看着谢景,眼神相当复杂。
他自然也看见谢景偏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他伸手轻轻推了下谢景,默默转开了话题,“你今天晚上奏的那曲子,是什么曲子,叫什么名字?”他是真的觉得他在哪儿听过那曲子。
谢景忽然沉默了下,黑暗中,他望着王悦,眼底忽然就起了圈淡淡的涟漪。
良久,他低声缓缓道:“二战结束时,我爷爷从苏联回国,这是他给我奶奶谱的曲子,他回来的时候正逢暮春,这曲子的名字就叫‘暮春,与你重逢的日子’,‘暮春’是我奶奶的小字。”
他转头看了眼皱着眉沉思的王悦,“不过我奶奶觉得这名字欠了几分文气,给这曲子另题了个名。”
“什么名?”王悦下意识撑起手肘看向谢景。
谢景看着王悦,“落花时节又逢君。”
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谢景伸手扯过被子将王悦压了回去,“行了,睡吧,总不会一晚上同一个噩梦做上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