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扯个人起身问问怎么回事,忽然大堂里响起一阵剧烈的哗啦声,王悦一怔,抬腿就往里头跑,刚一进门,就看见他母亲曹淑铁青着脸色站在一地的琉璃碎片陶瓷碎片中,他父亲王导目瞪口呆地解释些什么,却猛地被曹淑喝断了。
“王茂弘!你堂堂丞相窝在祠堂里看这些下作的东西,脸是不要了?”曹淑戳着案上的一本书,猛地甩到了地上,“外头这些个侍御,你倒是看上几个了?”
“小君,小君,这书它不是……”王悦听见自家父亲王导正在结结巴巴地解释,一时口舌有些打卷,明显被骂懵了。
王悦一看老夫老妻吵嘴,没大事儿,松了口气,他当儿子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看王导笑话更是有兴致,想着他兴趣盎然地低头扫了眼地上那书,想看看是什么东西惹得曹淑这么震怒,只看了一眼,他下意识浑身一僵,眼猛地直了。
地上躺着本青纸订的的图册子,恰好摔开了一页,上面那扭曲着身体的两个少年就这么直直地对上了王悦震撼的眼,他愣了几秒,这……这不是他藏房里的画册子?反应了一阵后猛地回头看向门外廊脚,那幕僚浑身冷汗缩在角落哆嗦地跟个筛子似的,一对上王悦的震惊视线,那是幕僚差点没腿软啪一声跪下。王悦心里哗得倒吸一口凉气,刷得看向堂中的一对闹得天翻地覆的老夫老妻,心里惊觉不好。
要出事儿!
王导还在挣扎着试图解释这本画着龙阳之事的册子不是他的,他只是在祠堂捡着了,便翻开瞧了两眼,老眼昏花没看清,这才蒙头凑近了仔细看,并不是津津有味,更不是情动不已。
王悦在一旁越听血越凉,他有些知道这事儿怎么一回事了,上回他拿着那册子搁祠堂屋顶翻了一夜,起身的时候约莫是落下了,册子从屋顶滚落,恰好滚在了地上,被昨天夜里打祠堂路过的王导捡着了,王导年纪大,脑子缺点机灵劲,捡着了册子借着祠堂的烛光眯着眼翻了翻,不知怎么的正好被曹淑撞个正着。
王老丞相急了,说着册子不是他的,结果越描越黑,越解释越不干净,曹淑又是个一点就着的,然后就成了这副狼藉模样。
王老丞相也纳闷,思来想后十分想不明白庄严肃穆的王家祠堂为何会出现这种下作淫秽的东西,王家哪个仆人郎君敢带着这种东西上王家供着列祖列宗的祠堂?活腻了?
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直到王悦冷不丁地出现在眼前,他忽然拍了下案,“王长豫你站住!”
正猫着腰往后退的王悦脚倏然一顿,回头看了眼,干巴巴的打了声招呼,“父亲,母亲。”
王导皱眉道:“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王悦一顿,“昨晚我送谢家那位小郎君回去了。”
“你送他做什么?”王导十分难以理解地看着王悦,眼神一下子怪异起来,“而后呢?你上哪儿去了。”
“我……我去街上随意地转了下。”
“转了下?”
“对,转了下。”
曹淑却是忽然听得不耐烦了,猛地一拍案,啪的又碎了只杯子,王导与王悦同时一抖肩。
“王茂弘,你逼问我儿子做什么?你一大把年纪了上祠堂当着列祖列宗做这种下作事儿,自己脸都丢尽了,还腆着脸教训儿子?”曹淑骂得眼睛发红,骂了半天,回头看了眼立在一旁浑身僵硬的王悦,呼了口气,“长豫,你先下去。”
“不是,小君我问问他,他……”王导看向背后冒冷汗的王悦,皱眉道:“我问你,长豫,这书……”
“不是。”王悦立刻摆手打断了王导的话,不着痕迹地拎了下领口遮住了脖子上的吻痕,“母亲,这不是儿子的,从来没见过。”
曹淑看了眼一脸正气的王悦,转头看向王导冷笑道:“怎么?想推我儿子身上?我儿子堂堂王家世子我养了二十年,我能不知道他的脾性?你别什么事儿都往他身上推,他能喜欢男人?王茂弘,你今儿把话给我交代清楚了,这书到底是哪个下作不要脸的人给你的,我倒是要瞧瞧王家哪个聪明人如此通悉这讨好人的门道?如此不要命?”最后一句已然带了些王家主母的盛怒杀意。
门外的那个幕僚脸色刷得苍白如纸,脊梁一瘫差点没给吓得趴下,王悦冷汗瞬间滚下来了,后背立马一片汗涔涔,他看了眼曹淑,又看了眼王导。心里吸了口凉气,不好,这要出事儿!
王导看了眼脸色不大对的王悦,依旧想问两句,“长豫……”
“不是。”王悦立刻摇头撇个干净,“父亲你……”他看了眼曹淑,再望向王导的视线已然是沉了许多。
他沉着嗓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父亲你这回,着实、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王导:“不是,我是问你……”
王导的话没说完又被曹淑猛地打断,曹淑让王悦先下去,王悦看着愈演愈烈的局势,慢慢转过身,临出门前,他神色十分复杂地看了眼王导。
曹淑啪得又一拍案,“王茂弘你瞧瞧连个孩子都比你知羞耻!”
王悦肩膀猛地一抖,转身快步退了下去,路过廊脚的时候,他猛地扶了把快跪地上的幕僚,将人拎直了,压低了声音极快地道了一句:“想陪我跪水牢?”
那幕僚撑着墙壁才没倒下,哆嗦地看向王悦,“世……世子。”那声音都快带了哭腔,一个快五十多岁的男人,朦胧着泪眼像个被逼良为娼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王悦被他看得一哆嗦,猛地又将这软骨头拎直了,“那书是王导的,和你我没关系,听见没?”
见那幕僚忍着眼泪点了下头,王悦这才拍了下他的肩,怕人瞧见他镇定地转身往外走,刚走两步忽然听见身后曹淑一句激烈的骂声,脚下猛地一踉跄,他差点没摔下台阶。
两个时辰后,王家侧门,王家二公子王恬拿着钱袋,回头看了眼抱着袖子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兄长,转头给那委委屈屈被赶到外院的男侍从递了几两碎银子。
“去吧,买点吃的给孩子买身新衣裳。”王二公子笑了下,拍了下他的肩,而后又掏出另一袋碎银子对着他身后的人道:“你也是,给孩子买点吃的。”王恬说着话,忍不住又看了眼身后一言不发的王悦。
曹淑是晋朝公卿夫人里出了名的善妒,年轻的时候曾因为怀疑王导与侍女有染,赶走了王家内院所有的侍女,并禁止王导配有贴身侍御,多年来王导的妻妾除了王恬的生母雷氏外便再无一人,家宅内院清清静静的。王恬的母亲雷氏曾经于南渡之时于曹淑有恩,曹淑这些年对她与她生的儿子睁只眼闭只眼,对别人却是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东晋蓄养男宠之风盛行一时,曹淑为人谨慎,检查丈夫是否检点时连他的侍卫男仆都要一一检查过去,关于惧内这档子事儿,王导曾被司徒蔡谟嘲弄了整整数年,后来王家闹出了件更荒唐的事儿,王导唯一的妾雷氏这些年借着王导宠妾之名收受了不少朝官的贿赂,但凡有朝官想打通王家门路都找这位丞相宠妾行/贿,蔡谟才放过嘲笑王导惧内,改嘲笑王导在家养了位“雷尚书”,气得王老丞相大骂后生无礼。
王二公子有些想不明白,今儿这事儿是怎么闹出来的。他看了眼被曹赶出内院的一众内院仆众,又看了眼王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不太想问王悦到底怎么了,于是听王悦的吩咐继续给这些被莫名其妙赶到外院的仆人送些银子。被赶出来还不只仆人,甚至年轻貌美的幕僚都被撵了不少,这回王导身边真是一位不干不净的狐媚都没了,王家主母雷厉风行果然名不虚传。
一般被赶到外院的仆从待遇比起在内院稍微差了些,大多苦着张脸,王二公子刚送走了几位,忽然瞧见一个年纪十二三岁的小门僮,那小门僮没去接他手里的银子,反而望着王恬顿住了,犹豫了很久忽然红着脸问道:“郎君,丞相,他……他真的喜欢男……”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羞红了一张脸。
“走!拿着银子买身新衣裳!”一旁一直静静听着到此终于忍无可忍的王悦猛地跳出来,从兜里掏出所有银子塞到了那门僮手里,“走走走!你走!快走!”
王悦觉得自己真他妈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