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荡,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太熟悉这些人了,上一辈子他什么权贵子弟没接触过,谢景这种人,绝对不属于会出手相助他的那一类。
“咳,王悦同学下回上课要认真啊,那我们先继续上课吧。”女老师尴尬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僵硬的温柔,那声音打断了王悦的思路。
讲课的女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一节课就这么气氛诡异地过去了。
王悦不时也会打量一两眼谢景,后者依旧坐在角落里看书写字。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王悦脑子里还盘桓着疑惑与不解,盯着谢景的视线就有些异样。
忽然,谢景抬头,恰好对上王悦直视他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王悦直直看入那双漆黑的眼,一下子竟有些莫名失神。熟悉感,铺天盖地的熟悉感。
谢景静静看着他,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
片刻后,两人同时转开了视线。
谢景翻动书页的手停了下来。他随手拿起笔,在书本的空白处,写下了两个字,“王悦。”
他一笔一划写得很重,很深,目光定定望着那空白处那两个端端正正的字。良久,他不着痕迹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他忽然想起那少年的一双眼,淡琥珀色的眸子,光影折射间极为绚丽夺目,忽然睁开的那一瞬间简直让人转不开眼,谢景忽然不自觉地轻轻笑了笑。
刷了一晚上剧,王悦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里打进来,他惺忪着睡眼从被子里钻出来,抬手抓了下头发,忽然看着陌生的房间摆设一愣。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这是在谢景家,下一刻,他刷一下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推开门就往楼下走,刚沿着楼梯走了两步,身形忽然一顿。
穿着件宽松灰色毛衣的少年站在桌子前,修长的手捏着白瓷勺子,轻轻搅着砂锅里的白粥,清晨的阳光穿过藤蔓绕满的旧窗户静静铺在他身上,白玉无暇,温文尔雅。
王悦忽然莫名就转不开眼了,满堂都是暖暖的日光,日光里站着个暖暖的少年。
王悦见过很多好看的佳人少年,可第一次遇上像这样好看的,他站在楼梯上,一下子竟是看怔了。
木质的楼梯传来几声咿呀声响,谢景知道是王悦下来了,可一会儿就突然没了动静,他略带疑惑地回头看了眼。王悦身上还套着他的白衬衫,赤着脚踩在楼梯上,头发有些乱,一双的琥珀色眼睛呆愣地看向自己,看上去像是有些迷茫。
谢景看了会儿,“你醒了?”他的视线落在王悦的一双脚上。
王悦嗯了一声,赤着脚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一直走到谢景身边,盯着谢景面前砂锅里的粥看,半晌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早餐,银耳莲子粥。”谢景话音刚落,就看见王悦一声不吭地抬起头,一双圆圆的琥珀色眼睛就这么看着自己。
谢景忽然轻轻抽了下眉,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收回视线,执着白瓷勺子舀了一小勺粥,他低头抿了口试了下温度,一抬头发现王悦正紧紧盯着自己的动作,谢景一顿,把粥慢慢咽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王悦手肘撑着桌子,视线落在谢景捏着勺子的手上。
谢景看了他半晌,伸出手将白瓷勺子轻轻凑了过去,“尝尝。”
王悦眼神微动,抬头看了眼泰然自若的谢景,他慢慢伸长了脖子,低头就这勺子喝了一小口,抿着唇半晌,他抬头看向谢景,一声不吭。
谢景觉得王悦那眼神就跟街边等着投喂却没人搭理的小动物一样,那眼神看得他忽然就特别想揉一下他的脑袋,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伸出了手。
王悦正趁着谢景走神低头凑近了他的勺子又喝了口,忽然感觉谢景的手放在了自己头上,他一顿,略带疑惑地抬头看去,“你做什么?”
谢景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去把鞋穿上,我给你盛一碗。”
王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扶了下桌子就转身往楼上跑。
在他身后,谢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双眼忽然温柔了起来,良久,他低头就着王悦没喝完的粥喝了口,而后伸手从一旁端起了只白瓷碗。王悦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谢景卷着袖子在盛粥,他看了看,走下了楼。
很多年后,王悦依旧清晰地记得这一幕,清晨阳光下,穿着件灰色毛衣的谢景捏着白瓷勺子给自己盛一碗粥,粥里放了银耳和莲子,熬得恰到好处。这么些年,愿意陪他一醉方休的人数也数不清,可在清晨为他熬一碗粥的却仅此一人而已。风吹雨打,乌衣巷荣辱沉浮,琅玡王氏祠堂又添新草,他在建康街头醉别了无数故人知交,在深夜的街巷吐得直不起腰,有人来捡他回家,他却只是抱着那人嚷着要喝粥,粥里要加银耳,要加莲子,要熬得恰到好处。
……
谢景送王悦回家,今天是周六,推门进去的时候,王悦一眼就看见了放假待在家里的王乐,脚步猛地就顿住了。
王乐正低头不耐烦地扯着汉服的带子,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眼,随口道:“王悦你回来了?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力扯着那汉服的一角想把它掰正,扯的手上青筋都跳出来了,忽然她狠狠一甩手骂道,“操!这什么反人类的设计!”
“你在干什么?”王悦看了眼王乐身上套的乱七八糟的衣裳,那是套竹青色的汉服,看上去应该经过了简化,但保留了汉服最基本的特色。王悦看着那件款式熟悉的衣裳,望着屋子中央穿着古装的王乐,忽然有些怔住了。
身穿汉服的王乐。
王乐扯了半天腰带和衣襟,皱着眉开口道:“学校有个文艺晚会,我们班排了个节目,每个人都要穿汉服上台,还要带一副字过去,这衣服是我们班班长管学校艺术团借的衣服,我试一下大小。”她说着话攥着那衣襟一角又去扯。
王悦看得眉头一紧,“别拽那儿,这衣裳不是这么穿的,王乐你别拽它。”他走上前,下意识就伸出了手理了下那衣裳的衣摆,动作轻车熟路。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衣裳款式,他看了眼王乐,“把手抬起来。”
王乐看了眼帮他整理衣裳的王悦,先是诧异,犹豫过后慢慢抬高了手。
王悦一点点慢慢替她整理着衣襟,最后伸手环住她的腰从背后将腰带轻轻系上了,轻轻一声响,他起身看向王乐,眼中忽然就静了。
亭亭玉立的古装少女,细腰广袖,眉眼清丽,正像是旧时画上走下来的魏晋士女。王悦一直没能想象得出来王乐穿古装的样子,可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他脑海中一下子就想象出了王乐走进乌衣巷王家府邸的模样,采了捧沾雨的杏花,坐在庭院里煮茶看书,那就是琅玡王氏养出来的女儿。
王乐看着对着自己发愣的王悦,皱了下眉,“怎么了?我穿得哪儿不对吗?很奇怪?”
“不,没有。”王悦摇了下头,“你这样穿……很好看。”
谢景倚着门看着这一幕,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王悦。
王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一旁的椅子上拿了只东西过来,“对了,王悦,这斗篷怎么戴?”
王悦看了眼王乐手中的竹戴笠,看着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他眼神微微动了下,伸出手轻轻将那戴笠拿到了手上。
王乐打拿到那戴笠起就没停过对它的嫌弃,开口道:“这也太丑了吧?我去!这要怎么往头上戴?”
王悦闻声掀起眼皮淡淡看了眼王乐,单手捏着那戴笠的边缘,抬手轻轻戴上了,他的动作很熟练,可谓驾轻就熟行云流水,压了下戴笠边缘,他抬眸扫向王乐。
王乐忽然就瞪大了眼,这人……这人怎么戴起来那么好看?
青黄色竹戴笠,淡灰色轻纱,少年如画,眉宇间淡扫三千风月,唇角间勾销风流云烟。好像巍巍魏晋两百年尽剩下了风流。
谢景原本只是静静看着,直到王悦抬头那一瞬间,他眼底忽然起了浩瀚波澜,他望着王悦,没有说话。
王悦伸手将那戴笠摘下了,递还给了王乐,开口道:“你刚说你们每个人还要带一副字过去?”
正费力背着,忽然他的目光锁在了一个名字上,正摇着扇子的手一顿。
国子监。
王悦倚着门户,打量着那坐在角落里认真温书的少年,那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穿着件蓝色儒衫端端正正跪坐在案前,看上去文静而温驯,王悦扫了眼那少年袖口的银白色琼花纹章,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这便是谢尚了,谢鲲之子,谢景他从弟,听说曾被誉为座中颜回,如今一见,这一身儒雅气质果然名不虚传。
王悦望了眼学堂里稀稀拉拉的一群建康世家子,不出所料还瞧见几个熟悉的王氏子弟,众学子都在热闹地说话闲聊,一片喧哗声中,唯有谢尚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压着袖子认真低头看书。王悦心里轻轻啧了声,听说这孩子自幼跟着谢陈郡,如今看来,这谢尚身上的确是有几分谢陈郡的气质的。
王悦想了想,有了主意。
那一天谢尚很晚才回到谢家,十一二岁的孩子老实极了,这么大了从来学不会告状,只一味低着头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沉默,也没吃晚饭。
谢景来看他的时候,谢尚抱着袖子坐在树下,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谢景看了会儿,低声问道。
谢尚低着头,良久才抬头说了一句,“堂兄,我明日……明日不想去国子监了。”他捏住了袖子,紧紧抿着唇。
“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
谢景低头略略扫了眼,谢尚正紧紧攥着袖子上的琼花纹章,指节都白了。他眸光暗了下,“怎么回事?”
问了半天,谢尚才低声闷着声把来去经过说了一遍,说的是突然冒出来的王家世子凶神恶煞地拦着他不让他回家,把他扣在了学堂里,还嘲笑他打扮得像个女儿家。谢尚越说越激动,家风极好儒雅有礼的少年哪里见过这么一本正经无赖的人,一时气得胸口短气,开口对着谢景骂王悦道:“堂堂一个王家世子,竟是个这般胡搅蛮缠的无耻之徒,难怪就连他们王家的子弟都瞧不上他!”
谢景没头没脑听了一段,闻声忽然抬头看了眼气愤的谢尚。
谢尚自幼心气高,在谢家子弟里算是豁达大气的人,不怎么与人一般见识,今日能气到这副样子,也不知道王悦是怎么开罪他的。
谢尚说的激动,脱口就接下去了,“真不知道他狂什么,他有什么好狂的,如今王家……”
“仁祖。”谢景忽然开口打断了谢尚的话。
谢尚猛地没了声音,看了眼面前神色淡漠的堂兄,自觉自己差点说错话,咬了下嘴唇没再说话。
谢景看着红着眼低下头去的谢尚,心底叹了口气,抬手略显吃力地揉了下眉心,半晌才道:“王长豫这人孩子气重了些,你性子稳,能让就让着他一些。”
“堂兄?”谢尚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谢景,他让着王悦?王悦孩子气?王家那混账无赖今年都二十了啊,是二十不是十二!那无赖都快大了自己一轮啊。谢尚一瞬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堂兄……”
谢景对王悦的性子摸得还算挺透,王悦是典型的人来疯,你不搭理他他自己慢慢就没兴致了,你越是反应大他越是受了刺激一样穷折腾,尤其是最近看着王悦那状态不大对,那真是像是受了不小刺激,急躁得像是火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