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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叶歧路又瞪了易云舒一眼,自顾自地骑着自行车离开。
叶歧路前脚刚骑走,后脚就听到易云舒的一句标准的京味儿国骂,以及那个同步炸开在自行车脚蹬边的玻璃汽水瓶子。
这一次的突发情况不在意料之中,叶歧路和涤非也没有提前商量碰面的地点。
不过叶歧路很早就知道涤非和朋友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旦他们在外面走散了,就会去东华门夜市的小食档会和——以前关系尚未缓解的他们曾在那儿不期而遇了无数次。
东华门的小食档是个体经营的,结构非常简单,布棚下的小面摊,一个灯泡就可以照亮整个排挡。几张可折叠的破桌子都掉漆了,但白案师傅的手艺那是一等一,丁点儿不输名牌大酒店,并且通宵营业,他们晚上出门玩,尤其还是大冬天,总少不了去东华门搓一口热腾腾的面。
叶歧路骑了几十分钟,脸都冻僵了才到东华门夜市的小食档,果然涤非已经在了,旁边还坐着赵志东和另一个男人——其实叶歧路认识这个人,他就是涤非口中的“达哥”。
徐达不是珠市口的人,但在那个年代,他的行头打扮足以引起所有人的目光——他虽然并不像顾小白、赵志东那些人留着一头长发,但是他的短发却活脱脱像一个打满了发胶的刺猬,看起来似乎比那些长发男人还要怪诞一些,再配上蛤丨蟆镜和喇叭裤,让叶歧路想不注意他都难。
徐达常常出现在珠市口,据叶歧路的观察,无一例外是来喝老何的豆汁儿的。
叶歧路突然想到赵志东也是来珠市口找老何的……难道这些摇滚青年都有喝豆汁儿的习惯?
涤非老远就看到叶歧路骑车的身影,对他摆手喊道:“歧路,这里这里!”
叶歧路将自行车停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那旁边还有三辆自行车,他认出其中一辆是涤非家的。
涤非喊道:“我在Timeout那边里里外外找了两圈儿,连个你的影儿都没摸到,可吓菜我了,就怕一转身得去炮儿局接你。”
“我从后门儿骑车跑了。”叶歧路刚走过去,涤非就站了起来,一边搭着徐达的肩膀,一边抓过叶歧路的胳膊,互相介绍道:“达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叶歧路;歧路,这是徐达,我中学时候的学长。”
仪式性的握手就免了,他们就互相点头致意了一下。
叶歧路对小食档的白案师傅招呼了一声,“师傅,老样子,少葱花多香菜。”
“——好咧!”白案师傅扯着嗓子应和。
叶歧路叫完面,才将注意力转回到饭桌上,那三个人已经继续聊天了,主题无外乎就是今晚的party。
“——我可是大开眼界了,先是‘黑风车’,杨平科素来吉他疯子我们都知道,更让我意外的是他们乐队的主唱李北候,他是什么时候学会唱黑金那一套的?”赵志东问。
“你甭傻帽儿了。”徐达挑了一口面条,“黑金的录像我也扒过,他的黑嗓就那点儿花活,蒙谁呢?气势嘛,倒是够足。他们乐队拔尖儿的只有杨平科的吉他。要真这个的——”徐达竖起大拇指,“真立大拇哥儿的还得是那‘秘密’。”
“哎你还甭说,”赵志东收起搭在桌边的胳膊,一脸费解地问徐达,“我可记得‘秘密’里面两个人都是你带出来的,他们怎么不学你玩朋克,反倒是去玩儿上迷幻了呢?”
“你心里明镜儿,人家玩什么我怎么控制得了?”徐达吹了吹面条,“再说了,你又怎么知道他们玩朋克就会怯勺儿呢?顾小白和卫武是我学弟,他们可是我一手调丨教,打嫩那会儿就是玩朋克的,至于怎么又半路转向去捣鼓迷幻了,你还看不出来为什么吗?他们那个主唱易云舒,光听他唱得那些东西,什么爸爸妈妈死啊艹啊的,怎么看怎么不是个蔫茬儿。”
“——而且这小子也是摇滚圈儿一大奇葩了,圈子里跟他关系良好的几乎没有,连顾小白他们都说搞不懂他,要不是真看中了他确实才华横溢,估计也早跟他掰扯了——太过于特立独行我行我素,这倒也没什么,但总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德行出来,这就很让人不爽了。”
这时候白案师傅将叶歧路的面送来了——短暂打断了侃侃而谈的两人和听得津津有味的两人。
叶歧路挑起一筷子面条,将热气吹散了一些,塞进嘴里。
赵志东继续了刚才的话题:“我跟他没太多接触,不过你说他是奇葩还真没走眼。一开始我都想不到他会唱迷幻,而且他的那个迷幻,是他妈够让人震惊的——唱的好,盘儿靓,思想前卫,基本无可挑剔。不过,达子,你说易云舒究竟嗑药了吗?”
还没等徐达回答,叶歧路就含糊不清地开口:“没有。”
不止是赵志东和徐达,连涤非都大吃一惊:“怎么说?”
叶歧路吃完嘴里那口面,才抬头看着他们,耸了下肩膀,“后来我遇到他了,他……也忒清醒了吧,还在那跟我骂架呢,要说他嗑迷幻丨药了,那全北京嗑药的不得海了去了。”
“易云舒……”涤非撇了下嘴,“这个人确实挺奇葩的。”
后来,从这件事上,叶歧路深刻体验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少在别人背后嚼舌根子!
一辆“蝗虫面的”从远处飞奔而来——
然后从上面跳下来的,那只属于一个人的、眼梢眉角独一无二的腔调——
他孑然一身地站在夜市摇晃的灯光下。
叶歧路皱下眉。
易云舒竟然也有来东华门夜市吃小食档的习惯?
下一秒。
叶歧路脑海中所有的思绪都僵住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易云舒身后不远处的警车——从上面走下来的几位警察,简直不要太眼熟,那就是在Timeout奉命逮他们的!
真他妈祸不单行!
叶歧路扔下筷子就大步冲到易云舒的身边,抓住他的一只手,说了三个字“有雷子”,然后用力一扯,就拉着易云舒狂奔过小食档——路过他们饭桌的时候他还不忘说:“大非帮我算账啊。”——他跳上自行车的同时易云舒也坐稳了,自行车就在一群警察的叫骂声中一骑绝尘潇洒离去。
易云舒住在什刹海旁边的一条街。
那条街就是未来大名鼎鼎的“后海街”,只不过当时的后海还只是个“垂柳岸如烟,飞花飘似霰”的清静闲散之地。
易云舒的家就在这条赫赫有名的街道中间,一楼是小饭店和杂货店,楼梯的入口在门脸儿的后面,二楼通往三楼的地方有一个长长的缓步台,旁边停满了自行车和摩托车,三楼有一个露天的大平台,站在平台上,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什刹海。
根据顾小白所说,易云舒家住在六楼,加上楼下的两层,事实上已经是八楼了。
叶歧路一步两个楼梯地跑了上去。
到了六楼,一共有三家住户,但叶歧路一眼就能分辨出哪户是易云舒的家。
那个唯一没有贴春联和福字的!
叶歧路抬起手,敲了敲那扇深红色的铁门。
无人回应。
叶歧路继续敲了起来。
过了差不多有十分钟,铁门的那边儿慢慢地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是易云舒懒洋洋又不耐烦的声音:
“谁!”
叶歧路如实回答:“我是叶歧路。”
脚步声停了下来,几秒钟后,忽然从屋子里传来了“咣当——”的碰撞声音。
叶歧路皱了下眉,左珊也在吗?
易云舒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又过了几秒钟——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叶歧路知道对方走到了门后了,果不其然,下一秒铁门就被打开了。
叶歧路和易云舒一起抬起头,两道目光猝不及防又命中注定地交合在了一起。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易云舒的脸上浮起了有些机械的表情,“进来吧——”
叶歧路犹豫要不要走进去,或者还是直接询问比较好?
不过,易云舒到底是怎么回事?
眉梢眼角还是腔调十足甚至可以说风情万种,但又总有哪里好像与之前的他不同了。
对!
就是涤非说的——垂死挣扎!
叶歧路的视线在易云舒的背影上划动了几下。
然后叶歧路就注意到了易云舒将自己的手在身侧收成了拳头。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潺潺的鲜血从指缝间流了下来。
一滴又一滴,好像铺满了他所走过的路。
叶歧路关上了门。
一把吉他打横地斜躺在玄关处。
大概刚才碰倒的就是这把吉他吧。叶歧路想。
叶歧路走了两步就将易云舒的整个家给一览无遗了。
先是一间小客厅,除了一张钢丝床,就是各种各样的乐器和设备,还有扔了满床和满地的各种书籍,以及或写字或空白的纸张和纸团。
客厅连着厨房和一间卧室——易云舒现在就趴在卧室的床上,刚刚那只还在滴血的手伸出了床外,这一会儿已经滴了一小滩血了,地上扔的挺乱,不是烟头就是烟灰,再不就是酒瓶子和已经碎了的酒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