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处本朝疆域极北之地的边城据宁, 因着附近并无地表水域分布的缘故, 城中的一切用水,历来都只能采自位于内城四方角落里的数口水井。
只是,夜深人静之际,本属据宁城中的宵禁时分,在这数口水井周围,却突兀地, 各自出现了几道鬼祟身影。
位于城北的水井, 除了供给城中百姓生活使用,还兼负着萧关守备军队的日常所需,因此,此地安危, 往常都最受重视。
可今夜,原本长期值守于此的边军守卫, 却集体踪迹全无,以至于,一个身着黑色短打的蒙面男子, 轻而易举, 就摸到了井边, 甚至,眼看着,就能把他手中的大包粉末,全部撒进井水之中。
“何监军,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哦!”
突然划破寂静夜空的清亮女声,如同号令出示,不过刹那间,水井四周,已然火光通明。
看着被距离最近一人、眼疾手快地夺下掌心纸包、却还兀自愣在原地的黑衣男子,乐猗容笑意盈盈地上前一步:“怎么样,长夜漫漫,却得幸会于我,惊喜吗?”
待到此时,蒙面男子才终于回过神来,自己筹谋多日的周密计划,竟在第一个环节,就已然宣告失败,只是……
抬手解下面上布巾,何大公子挺胸昂首:“我乃陛下钦点的特使监军,你不过一介无品无阶的庶民之身,有什么资格动我?就不怕明日,城中发现我出了事,会查到你的头上,因此降罪于你?”
“啧!”
听到这话,乐猗容撇了撇嘴,兀自转身,朝着己方后侧,藏于阴影之下的几人嗤笑道:“就跟你们说,不能把人吹捧得太过吧!现在可好,脑子都直接让你们给哄傻了!”
看到乐猗容如此浑不在意的淡定模样,原本自信满满的何监军,心头突然闪过一丝惶然,可还没等他重新定下心神,随后响起的一道令他耳熟无比的嗓音,便彻底摧毁了他的镇定面色——
“我的大小姐,明明所有指示都是你下的,现在却把责任,全都怪到属下们头上,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随着当先一人的开口,那原本看不清面容的几人,尽数走到火光中央,把自己的身份,一一展现在何监军眼底。
看清在场几人,竟全都是之前假意不满乐家存在、而先后“投靠”过来、并且迅速得到自己全副信任的所谓心腹,何监军哪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偏偏这时候,眼见着明艳火光,都遮不住男子面上的苍白之色,乐猗容却还要火上浇油:“说起来我还挺好奇的,怎么是个人到你跟前,说上几句乐家的坏话,再说上几句你的好话,你就敢问都不问,就把人直接收为己用?
“你难道都不曾想想,在乐家手上坚不容摧了这么多年的据宁,哪可能留下那么多的漏洞,只等你来钻?
“我记得当初在后宫时,何昭仪也没你这么心大啊?
“你们俩,真的是亲兄妹?”
“你!”
何监军气得浑身颤抖,嘴唇哆嗦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你这妖妇!”
早已在京城中时,就听过朝野上下那文采斐然、花样迭出的各色斥责,对于如此陈词滥调、毫无新意的咒骂,乐猗容自然不痛不痒,甚至还有闲情提点:“怪不得你先前从文多年,在京中都出不了头,甚至还让继母所出的弟弟牢牢压制,连世子之位都保不住,闹得最后,只能转战边关,以武谋存呢!
“如今看来,单论这嘴上功夫,你可就已经比那些文臣差远了!”
见到何监军被乐猗容一针见血地戳中要害,挤兑得脸色青白,就差恍惚厥倒,紧随乐猗容身后的玲珑,只得隐晦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没办法,自从先前在大将军府中一声令下,这位便仿佛彻底解放了自己平素深埋骨中的恶劣本性一般,甚至比起在战场上兴奋起来、能光靠一张嘴、就把敌方将领、堵得喘不上气的乐二公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要是再不给这位劝着点,说不定不用明日,仅仅今夜,这位就能把人给活活气死了!
当初来到这个世界、得知此间“剧情”时,乐猗容的心底,就隐约有所期待。
此后,她走出的每一步,虽说都是顺应时局之举,但本质上,其实也无一不是,在朝着她的最初所愿靠拢。
如今,终于让她等来足以名正言顺地实现愿望的良机,她又怎么可能,真正无动于衷?
只是,经由玲珑提醒,终于发现自己如斯“反常”作派,似乎确实连己方人马,都表现得略有不适,乐猗容也只得暂且收敛情绪,只最后朝何监军嫣然一笑:“今夜,边军只是抓获了意图在城中水源投毒、谋害全城军民的贼人而已,至于贼人的具体身份,夜黑风高的,也无法确认,只好先行收押,再作打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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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满城百姓,因为北胡已然兵临城下,边军却仍旧不知所踪,而辗转反侧、不得安寝时,无人得知,不过短短一夜之间,据宁城中,已经悄然改变了风向。
清晨,当人们从忐忑不安的浅眠中倏然惊醒,刚出家门,便集体惊讶察觉,满城上下,居然已是重兵封锁,戒备森严。
身处边关,久经战乱,此间居民,毕竟比中原腹地多出了几分胆色。
于是,当他们定下心神,发现四下分布的重甲守备,都是往日里的熟悉面孔后,便再无半点慌乱,而是顺应着对方的言语提示,齐齐聚到了大将军府外,那素来充作城中要事发布之地的高台之下,彼此饱含猜疑,相互议论纷纷。
终于,当四周围拢人群,已属数量可观时,有一墨发高束、红衣猎猎的绝色女子,缓步走上高台。
再次见到自乐家父子出征之后、便从人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的乐猗容,当下便有脑袋灵光的百姓意识到,昨夜据宁城中,估计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果然,下一刻,仿佛正是为了印证众人的猜测一般,随着乐猗容抬手示意,便有数个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身影,被依次押解上台。
看清当先一人的面容之后,围观人群,呆滞静默片刻,就彻底炸开——
这位,不正是先前在乐家大军出征之后、就嘚瑟无比地倚仗自身名头、上蹿下跳地在据宁城中、称王称霸的何大监军吗!
看这架势,难道他是犯下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以致已经低调了许久的乐大小姐,即使顶着以下犯上的致命风险,也要如此偏颇行事了?
眼见城中百姓,对于自己激烈极端的行事作风,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乐猗容似是放下心来,这才上前一步:“诸位,擅扣特使监军,虽属乐氏一人所为,但毕竟此事关系重大,难保不会在将来牵累诸位,无奈此举,我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故而在此,乐氏先向诸位赔罪了!”
言罢,乐猗容当即面朝人群,恭谨肃拜。
垂首之际,听到人群反响,俱是赞同之声,欣慰于自家威信、历经诸般变故、依然牢不可破的乐猗容,几不可察地微勾唇角,重新抬起头来:“众所周知,如今萧关之外,北胡已是大军压境,而我父兄,仍旧音信全无,对此,亲眼见证过半年之前,北胡惨败的诸位,想必无不满腹疑惑……
“今天,我就斗胆,请何监军,当众为大家,答疑解惑!”
听到乐猗容那饱含凛然怒火的上扬尾调,已有部分隐约知晓当初乐家“战败身亡”那流言背后的些许真相的,抑制不住,满腔怒火中烧。
待到亲耳听闻,那被乐猗容的狠辣一脚,直踹到高台最前方的何监军,一字一句的自白言语,在场百姓,更是群情激愤,再无一人能够泰然置身事外——
那后宫新晋的何德妃,竟然因为嫉妒从前乐贵妃获得的无上帝宠,就撺掇自己身为监军的兄长报复乐家,为此,不惜将边军的所有机密情报,尽数卖给北胡,让北胡得以未卜先知,掌握边军的全部动向!
甚至,为免乐家如先次那样,于绝境中反败为胜,这位何监军竟然还答应了北胡里应外合的要求,试图在城内各处水源下毒,以此瓦解萧关守军的战斗力,只为北胡能抢先攻占萧关,以期守株待兔,彻底歼灭可能侥幸回逃萧关的边军!
如此仅图一己之私,便将他们这些身处边关的千万无辜性命置于不顾的畜生行径,无怪乐大小姐,即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率人将其羁押!
听到众人已然开始叫嚣,要直接处置这群狼心狗肺的人渣败类,若不是顾及乐猗容同样站在台上,都有人试图将手中杂物,直接砸上高台,乐猗容终于命人将何监军等人重新带下,只留自己一人在台上,出言安抚人心:“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据宁城要联合萧关守军一道,抵御北胡攻势。
“我相信,强盛如我边军将士,如今必是安然无恙,所以,我们只要守到他们归来,就一定能把北胡仇敌,再次消灭干净!
“在此之后,我们定要将城内这群无耻叛徒的所作所为奏报当朝,让他们得到自己应得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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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重新把据宁城中百姓鼓舞得斗志昂扬,乐猗容这才功成身退地,再次回到将军府中,然后……
看着正当着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何监军的面,一点点卸下面上那与对方容颜、别无二般的精致伪装的男子,乐猗容笑得眉眼弯弯:“不愧是玲珑的师傅,如此以假乱真的本事,果然是无懈可击!”
先前被何监军“夺”去职务、只能窝在房内、终日无所事事的乐猗容,曾意外发现,她家的八卦小天使玲珑,竟然有一身精彩绝技,模仿起旁人来,从音色语调、到神态动作,俱是惟妙惟肖,令人赞叹不已。
当时,玲珑这身本事,只能被乐猗容暴殄天物地,用来让她为自己原景重现八卦场面,可待到后来,得知在她之上,还有精通自己前世时、那只存在于小说里的易容之术的师傅,乐猗容的思路,就立刻发散开来。
甚至,她当即就找到自家二哥,要求他把手上那些没必要带去正面战场浪费的特殊人才,尽数留给了自己,以至于——
“何监军不是问我,你拒不认罪的话,我能奈你何吗?”
乐猗容的殷红薄唇,极致嘲弄地上扬:“如此答案,你可还满意?”
“你这是冒名顶替,栽赃嫁祸!”
被束缚得动弹不得的何监军,勉强高昂头颅,目眦欲裂地愤恨瞪向乐猗容:“私自暗算我这当今委任的特使监军,可是忤逆之罪,你们乐家,就等着被抄家灭族吧!”
已经被对方这句万金油似的话,翻来覆去骂了一整晚的乐猗容,早就淡定无比地充耳不闻:“且不说刚才‘何监军’所言,本是证据确凿、句句属实,就算我明面阴谋陷害……”
傲慢地挑起下巴,睥睨视下,乐猗容近乎享受地摆出恶毒反派的标准嘴脸:“如今身为阶下囚的你,能奈我何?
“有本事的话,你大可以想办法逃出去啊?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如今已经恨不能把你剥皮抽骨的全城百姓,会怎么料理你!”
眼见着刚刚还满目怨怼的何监军,被自己的随口威胁吓得瞬时噤声,就连原本的挣扎动作,都不由停止下来,原本还满面张狂、完美诠释着何为“小人得志”的乐猗容顿感无趣,只好摆了摆手,示意看守之人,把他重新押解下去。
“表情这么熟练,看来是之前在宫中,没少显摆自己的宠妃架子吧?”
就在这时,乐猗容的斜后方,径自传来一个略显陌生的轻佻男声:“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真该让姑父姑母,还有我家那个一提到你、就恨不能把你抢回家去亲自娇养的老头子一起过来看看,他们心目中那个乖巧可人的好姑娘,内里的真实嘴脸,究竟是什么样子。”
如今整座据宁城,都已然尽在自己执掌,乐猗容自是不可能不知道,此刻来者何人。
于是,听见这明白调侃,她当下眉梢一扬,转过身来,凤眸之中,满含探究地打量起对方:“林逸?”
“没大没小的,叫表哥!”
听到对方没好气地纠正自己的称呼,乐猗容却没理会,反而视线微妙地掠过对方那玉肤红唇桃花眼,随即自顾自点头:“确实百闻不如一见,现在看来,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从小家里就不让我们见面了……
“就你这张烂桃花漫天乱飞的脸,估计是舅舅怕我看到了,会伤眼睛!”
明明是因为经常随着自家商队外出四方游历,才总是错过与乐家兄妹几人的见面机会的林逸,当即嘴角一抽:“你真不愧是乐祒嫡亲的妹子,就连出言污蔑,都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对此论断,如今的乐猗容,已是自感当之无愧,甚至还有闲心,拖人一起下水:“都说除了表哥,我们家就数二哥最像舅舅,这样论起来,我像二哥,不就是像舅舅跟你吗?
“所以说,表哥你这算不算是,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明明是第一次相见,但大约是先前在京中,与林逸曾为借机诈死地转移乐家三人、隔空合作默契,且对方其人,本质上确实也与自家二哥十足相似,因此,乐猗容对林逸的到来,完全没有别扭之感,照着自己与乐祒的相处模式,与他顺势斗了几句嘴,彼此关系,就迅速熟络起来。
“说吧,千辛万苦地找借口把我叫过来,是不是先前乐祒与我提及的所谓要事,终于要付诸行动,所以你来拉苦力了?”
因着家中关系,林逸自幼时起,就时常往来据宁,所以他自然能够轻易察觉,此刻城中,气氛异样紧绷。
尤其,之前在京城,他就已经早早见识过,这位表妹的心机手段,刚刚在旁侧,他又亲眼目睹了,对方那明显针对方才那人释放的极致恶意。
若是至此,他还意识不到事态大小,那可就白担着所谓“青出于蓝”的林家少东的名号了!
乐猗容觉得,自己大约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融入了如今的全新身份,所以才会对何监军那般本能反感,甚至逮着对方的痛脚,就不由自主地死命猛戳,态度反差之大,与初至此方世界、得知相关“剧情”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家人之间,彼此护短,本就是人之常情,所以,乐猗容也不吝直言,当下就把林逸拉到僻静处,简要地把前情交代出来。
听到乐猗容截获消息,俱是宫中何德妃来信,哭诉自己在宫中所受冷遇,怨恨乐贵妃阴魂不散,占据皇帝内心,乃至撺掇暗示何监军,与北胡串通勾连,图谋除去乐家,以报复乐猗容,瞬间明悟了其中猫腻的林逸,当即冷笑出声:“那位还真是,‘好招不怕老’啊!”
“这个意义上说,他与废文淑妃,果然实乃天生一对,不是吗?”
想到当今为了除去他们乐家,已经走火入魔,不惜三番五次地故技重施,对北胡许以重利,只求引狼入室,而曾经的文淑妃,也同样喜欢锲而不舍地“一招鲜、吃遍天”,对上哪位“情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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