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的癌症病人,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生命极限。
这对宁小诚来说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无论从情义上,还是道德上。
何汴生在医院的最后几天,还在劝他:“你能帮我把元升号开起来,我很感激。心愿完成,也算对得起老爸在天之灵。”
以前总是拿干巴巴的小老头来形容他,现在的何汴生躺在病床里,不摸一把,都难找到人。
天天在一块处事,竟从来没发现他人已经瘦成了这样。
小诚很难过。
“我早知道你会有走的这一天,所以在你让我坐上执行董事以后,我就委托律师,把这些股份转让给你,要是没有你,我也没有今天,我知道你不贪心,这两年跟着我委屈了,年轻人想出去闯一闯,没错的。但是你一定要记得,男人吃点苦没关系,不要太急躁,一定要对你的家人,你的太太好,钱没了总会再赚,你也知道我没孩子,有时候看你,就像看儿子一样。另一半请你给我夫人,她一个人在香港,没有我,很可怜。”
“一切拜托了——”
说完这些话,当晚,这个对宁小诚亦父亦兄亦师亦友的人,就病逝了。
何汴生走了之后,小诚替他处理了几件后事,将元升号在北京的经营权和股份转交给他在香港的太太,就没了消息。
他着实消沉了一阵。
那段日子他拒绝了很多家猎头公司的邀请,开始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玩儿股票。
玩儿的大,玩儿的疯,颇有些倾家荡产的意味,赔了赚了,他更渴望的是那种精神上的刺激。春风得意时,呼风唤雨,嚣张又狂妄。日夜不着家,窝在哪个销金窟,什么闹腾搞什么。
小诚身边近的人都在私下里说,他要再这么下去,人迟早得废了。话没过两天,股市大跌,连着一个月,山河惨绿,景象萧条。
宁小诚就像销声匿迹了似的没了音讯。
最后还是沈斯亮把他挖出来的。
他躲在当时风月无边的艳势里已经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两夜,混沌躺在沙发里,满身酒气。
沈斯亮踢门进去,解开领口,低头忍了几秒,拎起镇着红酒的冰桶就往他头上浇,冰块顺着他脸往下淌,滑进衣衫半敞的胸口,惊了他怀里面色酡红的美人儿。
铁皮小桶随手一扔,咣当当——
宁小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谁他——”
沈斯亮站在他面前,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小诚忽然就颓了。
谁都知道,他这是在还何汴生的人情,这么折腾,是恨自己哪。
但是人走都走了,也该明白事理。
兄弟两个面对面坐着,一个在沙发一个在地上。宁小诚低着头,终于露出萎靡神情:“斯亮,赔了,全赔了。”
“赔就赔了,再惨还能惨到哪去?”沈斯亮始终看着他,神色坦然:“大街上要饭?”
沈斯亮不懂他们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人活着,坦坦荡荡的活着,比什么都强。
沈斯亮骂他,你他妈这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病呻吟穷矫情。
可能是这话终于骂醒了宁小诚。
小诚终于成长了。
他开始从一个胸怀抱负的得意青年,不知不觉间混成了现在这副高处不胜寒的模样。
这一觉,小诚睡得老长,脚搭在茶几上,抱着肩,日头从上午挪到中午,又从中午挪到了晚上。
小诚迷迷糊糊梦见了自己小时候,小时候他们一起去滑冰,偷着用冰刀钻窟窿,手和脚都冻麻了,还在那儿钻,就为了让对面黑心老板的儿子马老三摔个大马趴,眼看着马老三离的越来越近,感觉在梦里都能乐出声来,然后小诚猛地醒了。
屋里静悄悄,他始终保持着躺在沙发上的姿势。
看了眼腕表,晚上五点。
小诚打了个呵欠,疲惫坐起来,把脸埋在手里搓了搓。
晚上五点半有个饭局,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牵线联系的,对方是家信托公司的高管,本来不想去,对方下午连着发了两个短信来跟他确认,朋友的面子不好拂,小诚在沙发上醒了醒觉,起来洗把脸,换了身衣裳。
宁小诚朋友不多,与其说不多,倒不如说他挑,看上眼的少。不认识他的觉得他有架子,故事那样多,可你要真跟他接触上了,才发觉这人蛮好相处。
他待朋友从来都是上心的。
对方约了家不大但很出名的海鲜馆,小诚的车一倒进来,就有人在门口迎。熟人引荐,一握手,算是认识了。
一起往定好的位置走。
大厅里放着一整面墙的水族箱,饲养着各种珍奇的海洋生物供人观赏,有个小姑娘被妈妈抱在臂弯里,稚嫩软糯:“妈妈,你看美人鱼——”
小诚挺喜欢孩子,无意往小姑娘指的地方看了一眼。
酒店博人眼球的招数。
大厅中央的墙壁上嵌着个两三米长的全透明玻璃鱼缸,里面有身段曼妙的女郎穿着鱼尾比基尼,带着吸氧管在里面游泳,偶尔贴在玻璃上,扭动柔软腰肢,朝外面挥手。
看热闹的除了孩子,全是男人。那些目光贪婪地望着,看着。
多少年前玩儿剩的恶趣味,还真是又流行回来了。小诚讽刺扯了扯嘴角,刚要走,又停下了。
那美人鱼——
身后朋友疑惑催他:“小诚,走啊?”
美人鱼嘴里塞着很长一段呼吸管,正在笑着和小朋友打招呼,不断呼出气泡。
宁小诚目光犀利,毫不避讳地盯着鱼缸。
显然里面那人鱼也注意到他了,原本开心的笑变成了惊慌失措,猛地朝身后游开了。
小女孩还在不满嘟囔:“妈妈妈妈,走了——”
大厅一侧站着酒店经理,宁小诚一招手:“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