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常相思按着大腿,勉强笑道,“我腿有点发抖。”
“怕了?”蒋昌俊伸手去拉她,“在我印象里,你可不是一个怂人,和爸爸妈妈见面,有什么好怕的?”
她被他硬拉下车,车水马龙的世俗世界仿佛冲击波击中她的身体,她很自然而然地便接受了这让她长大的气息。自行车铃铛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声音,人大声地叫卖说话,各种摆在路边卖的农家菜和水果,五彩缤纷的世界,如此的真实。
“等一下!”常相思阻止了蒋昌俊的蛮力,转身去车后座拎出骨灰盒,拍干净布袋上的灰尘,这才道,“走吧!”
两人穿过农贸市场前的小巷,进入一条不大的老街,街两边都是四层高的老式筒子楼,蒋昌俊将门牌号转告她,又把她父母的电话号码写成纸条,道,“常相思,我就不陪你上去了,得先回办公室把你这一次的案子写个报告。”
“蒋光头,谢谢你。”常相思感谢他的体贴,“等家里的事情理顺了,请你吃个饭。”
“别跟我客气啊!”蒋昌俊笑起来,“你可是让我体验了一把生死时速,就这个,起码能让我在所里风光十年,我跟你说!”
蒋昌俊给的门牌号在一单元的四层一号,常相思慢慢走上老水泥楼梯,转过走廊的时候不少人家探头出来看。这样的老家属楼,住的都是几十年的邻居,来往的都是熟面孔,出现她一个生人,特别显眼。站到一号的门前,常相思又核对了一下门牌号,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准备敲门。
门开了,一个满头花白的妇女低头走出来,一边开门一边说,“别去那边提货了,让等着——”
门被挡住,妇女抬头,一老一少相对而立。
母亲的模样还在,五官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有了许多的皱纹,头发更白了,她的眼中先是充满了疑惑,尔后是惊讶,最后是欢喜。似乎是不能相信眼前的女子是自己十余年未见的女儿,她目光闪动,嘴里一直叫着,“大常啊,你快出来,出来——”
常相思双手捧着骨灰盒,道,“妈——”
“大常——”母亲提高了声音,颤抖着,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真人出现在眼前的震撼力还是让她不能自控。
屋里立刻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白发男子,身形偏瘦,脸型和常相思略相似,母亲立刻抓住他的手,激动道,“是相思,是相思!”
“爸!”常相思的情绪稳定了一些,提高声音道,“我回来了!”
“唉!”母亲连连点头,想伸手去拉她,又不敢,只好推开常父,道,“进来坐,进来坐!”
常相思抿嘴,道,“我把姑姑的骨灰也带回来了。”
“好,好,好。”常母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对常父道,“大常,去倒水啊!”
双方多年未见,已经生疏了。
常相思跨进门,这是一个连二间的老房子,外间是厨房和饭厅,中间夹着一个小的卫生间,最里面是卧室兼客厅。常母迈着快步将她带进里间,在床对面的小沙发上拍了又拍,才转头对她笑,“相思,坐啊!”
常父端着一个茶杯来,放在小茶几上,呐呐不敢开口。
常相思将骨灰盒放在茶几上,打量着这个老房间,白墙、老木床、墙上挂着手绣的“家和万事兴”和一张她初中毕业的时候全家去拍的全家福。四个人在照片上笑吟吟地看着前方,她眼睛一热,转眼却见自己的父母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站在她对面,她忙道,“你们也坐啊!”
“好!”常母坐在床边,对常父道,“你去买点好菜回来,晚上给相思做饭吃。”
常父立即起身,常相思本想说不用了,但见两个老人满脸的讨好,于心不忍。
“之前去老房子找你们,家里没人,问了大婆才知道。”常相思垂着眼睛,尝试着和母亲交谈,“本来上前天就要来找你们,临时发生了一些事情,又去蔡家沟把姑姑接回来,所以晚了。”
“唉,你那个同学托人告诉我们了。我和你爸这几天都没出摊,怕你来找不着人!”常母看着常相思乌黑发亮的头发,白皙的皮肤,满身斯文的气息,“相思啊,你现在,是医生了呀?”
常相思点头,“在平城医院上班,现在来北部县医院支医。”
“真好!”常母感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妈,为什么要搬家?”
常母脸上有几分悲色,道,“郑寡妇坐了牢,周围的人都说我们常家人狠,明里暗里说怪话。你爸开始还忍着呢,后来实在忍不了了,特别是郑寡妇放出来后,就赖上我们家了。我就给你爸说,这种鬼地方,也没什么好呆的,天下这么大,总有咱们吃饭的地方,就干脆出来了。啊,对了——”常母忙忙地站起来,去窗边一个老木头衣柜边,“你给我们邮的钱,我和你爸都没花,给你存着呢!”
常相思不知该说什么好,道,“给你们的,用就是了——”
常母翻出来一个存折和一张银|行|卡,道,“我和你爸用不到多少钱,主要是怕你在外面吃苦。”她眯着眼睛翻开存折看,“你上班以后寄过来的钱太多了,老房子又荒废了,你爸怕你回来了没地方住,就在你们高中隔壁的新小区,花十万块买了个房子。剩下的,就都在这里了——”
常相思不知怎么就忍不住眼泪滚下来,她想起十八岁的自己,那个早晨,她离开白文元,坐在从平城回北部县的大巴上,她看着窗外的沃野,心里想着,这是一个野蛮而愚昧的地方,她发誓要离开这里,永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