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给祭司家族面子了。
六十多年里,撒旦叶基本完成了魔权的集中,现在他是索多玛真正意义上的魔王,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力。
在路西法的提议下,象征性的欢迎仪式等一切从简,晚宴上只有双方的和谈人员出席。按照规矩,路西法和撒旦叶照例要坐在一起。
撒旦叶的表现是无懈可击的,他一面说着场面话,一面做出了索多玛魔王应有的东道主姿态,殷勤却不过分热情,即使距离这样近,但是彼此之间只停留在表面上的礼貌和客套。
他给路西法的感觉是疏远而淡漠的,好像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被撇清了,这让路西法很不好受。他很想从撒旦叶的眼神里找到些蛛丝马迹,然而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太少了,完全无从寻觅。
但这样的场合路西法已经应付惯了。所以即使他在心里对撒旦叶现在的感情态度揣测了无数遍,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自然。照旧保持着魔王的仪态,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理性的机器,与撒旦叶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沟通。
这样的应酬真心累。
公式化的会面结束以后,路西法摒去了随行的副手,在下榻的宫殿回廊里穿行,不知不觉地脚步就停了下来。
他此行的目的并非真的想推动谈判,只是想见撒旦叶一面,找机会复合与他的感情。然而回想刚才会面时的情景,路西法总感觉心中轻飘飘空落落的,有些遗憾。
他轻叹,遥远的记忆里,那个六对黑翼的神祗封印了神格,只为了给自己一个存在的机会。然而这六十几年来,自己总是冷漠地对他,这一次被以冷漠对待也算是罪有应得。
如果自己还能在这世界上好好活着,最想要弥补的,就是他了。
可是如果撒旦叶已经放弃了,还有机会么?
路西法满怀心事,又在回廊里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着,不为了什么,只为了打发时光排遣积郁心情。
这个晚上依旧满天星辰,月光洒满这悠长的回廊里,感觉一切都飘了起来。
远远地,回廊的那边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在月光下虚虚实实,却带着最熟悉的温度。
带来一道难以平复的悸动。
人影在面前站定。路西法细细地看着他,就像想再一次确定他和记忆中的主神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他也站住了。
“你……”路西法好想问问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然而又止住了。他还没摸清他的态度。
“六十三年七个月零九天,愿意面对我了么?”撒旦叶和他保持着距离,隔着月光看着他。他的面容在月光的另一面有点模糊。
路西法暗自叹息,每当在自己有些尴尬为难的时候,最先开口的总是他。
“刚才宴会上……我还以为你……”路西法心里油然升起希望的喜悦。
“我要是在宴会上轻佻了,怕你会觉得尴尬,不是故意的。”
“我曾经那么对你,你……不怨我么?”
“怎么会怨你?你离开时,我们就有过约定,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完成你想做的事。”月光那一面的撒旦叶说,“现在,你想回来么?”
路西法忽然什么都不想说,语言难以表达他此刻的冲动与感觉。他突然走过去,冲破那层朦胧的纱,抱住了那思念已久的身体。
撒旦叶对他这样的反应没有准备,但错愕过后,也欣然回抱住了他。
“路西法……”撒旦叶轻轻地叹了口气。
月光笼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的身边像浮起了雾。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路西法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他忽然体会到,爱情这东西可以模糊时间的长度,六十年的分离竟长得像六千年一样。
“我知道我能一直等下去,否则那时就不会放你走。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哪里来的自信?”
“因为我了解你,所以你跑不了的。”撒旦叶的声音在月夜里低沉得像亿万年沉淀下来的咒语。
“……我累了,我尽力了,我只能走这么远,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不想走下去了。”路西法闭上了眼,紧紧地贴在撒旦叶的身上,他头一次想就这样没有杂念地柔软下去,永远这样。像一只疲惫的鸟最终选择栖息在一棵大树上,与树成为一个共同的生命体。
“在你完成使命的时候,终于愿意回来了。”撒旦叶颇感欣慰地说着,摘下自己的手套,又摘下了路西法的,他们的戒指在月华下流动着光芒。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在月下的夜幕里重合成一个深深的影子。
路西法凝视着撒旦叶,他的眸子是漆黑的,里面仍然盛满温柔。啊,他觉得自己就要溺死在里面了。但是他不确定,这样的感觉到底来自于自己的本心,还是来自于神格的诅咒,漫长的追逐中,那神格的枷锁将他束缚得太深了,他甚至分不清那爱是真的还是假的,是本就在那里,还是自己虚构的。
可是既然无从分辨,就不去分辨了吧。至少这一刻爱是真实的。
一直想问的问题也不再想去问了,一切都写在那黑眸子里——魔王的爱仍未变。
他忽然像找到了丢失了很久的珍宝,突然高兴地想大笑,但不知怎么,嘴角虽然勾起了弧度,眼中却酸涩难耐了。
“记得么?那时你说:‘我希望当你找到自由,完成使命的时候,能亲口对我说你也爱我。’”路西法抚摸着撒旦叶的脸,无比正式地说:“撒旦叶,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