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纹理硬度整理成信息收入脑中。一整排型号不同的刻刀铺排在操作台上,他守着一盏灯凝神雕琢着玉观音。
四点来钟出完胚,聂维山才停下喝了口水,手疼眼酸,他收起工具想歇一会儿。进了门厅掀开卷闸门,瞧见尹千阳正扎着头打呼噜,不知道已经在门口坐了多久。
街上没什么人,聂维山直接一手勾腿弯,一手托肩膀,把尹千阳打横抱进了店里。尹千阳晃晃脑袋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说:“你忙完啦?”
“幸亏我没忙完,我要是忙完估计你都让人贩子拍走了。”聂维山把尹千阳抱到了卧室床上。尹千阳双手枕在后脑勺下,翘着二郎腿说:“人贩子拍我干吗,卖了逗闷子啊?”
聂维山刚想说什么就接到了电话,三叔让他回家。
尹千阳骨碌起来:“是不是爷爷有事儿?”
“不清楚,回去再说。”聂维山收拾东西锁了门,和尹千阳迅速回了一云胡同。家里聂老坐在沙发中间,三叔三婶坐在两边,聂颖宇在最角里窝着。
他俩搬了小板凳坐在茶几旁,聂维山问:“爷爷,去医院检查的怎么样了?您别吓我。”
“我都没吭声呢,怎么就吓你了。”聂老捧着茶缸,“问你三叔,他非要折腾我。”
聂老平时就爱咳嗽两声,老烟枪都这样,入冬以来咳得频繁些,现在春天了越来越严重。本来以为是呼吸道的事儿,因为春季刮风什么的容易引起这些问题,三叔说:“我们先看的呼吸道,大夫让再查查肺,然后又做了个检查。”
尹千阳瞪着眼睛:“没事儿吧?我害怕!”
聂老乐道:“你小子少咋呼,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三叔继续道:“查出来肺上有片阴影,是个小肿瘤,不过是良性的,发现的也早,做手术切掉就没什么事儿了。”
“真的做手术就没事儿了?那咱们赶紧做啊!”聂维山手心出了一层汗,刚才心跳都一百八十迈了。
聂老端起茶缸喝了口水,说:“现在是研究咱家店怎么办,我要是手术一时半会儿肯定管不了店了,那就得关门。店面是开发商的,关门的话卖卖里面的东西和料就成,关键我舍不得。”
三婶说:“爸,就算您做完手术恢复好了,我看也别再开店了,好好在家歇着吧,那么大岁数就不应该再忙活了。”
聂颖宇附和:“同意。”
三叔问:“小山,你觉得呢?”
聂维山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聂老年纪大了,确实不适合再忙,而且聂老不愿意关店的最大原因,是想着好歹挣点儿钱帮他爸还债。如果把店盘出去,手术费就够了,不然还得让三叔三婶从家里出。
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也同意。”
尹千阳悄悄望着聂维山,他没权利发表意见,只好默默听着大家做决定。商量完,三叔三婶去做饭,聂老回屋休息,说:“小山,给我把宣纸收拾收拾。”
聂维山和尹千阳跟了进去,桌上的宣纸摆放的很整齐,用不着动,聂老坐在床边,说:“耳记我真不想关,但是你三叔三婶都是为了我好,俩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因为你爸不成器,反而去伤你三叔的心,让他着急。”
聂维山在床尾坐下,说:“我知道,您和三叔做的够多了,剩下的让我爸自己扛着,以后我跟他一块儿扛着,我才十七,活了还没三分之一呢,且没到山穷水尽。”
聂老挺高兴的:“我明白你懂事儿,改天去把库房的料理理,想留下的提前收拾出来。我知道你舍不得。”
尹千阳默默道:“我也舍不得。”
“那你也去,挑几条喜欢的串子戴,给你妈和你姐多挑些好看的。”聂老微微弯着腰咳嗽,咳完感叹道,“抽了一辈子烟,老了挨上一刀,值了,比憋憋屈屈活一百多岁有意思。”
当晚聂维山没睡,熬了一通宵把观音雕了出来。
不久后耳记挂上了“盘店”的牌子,卷闸门锁着,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聂维山却不动,执拗地站在门口,仿佛能透过门能看见里面的前厅和后院。
尹千阳陪着他,说:“以后咱们开自己的店,找个好地段,这儿不行。”
聂维山笑笑:“耳记一开始在旧古玩城,后来古玩城拆了,变成了写字楼,耳记又搬到了珠宝城旁边,珠宝城旁边租金太贵,最后搬到了这儿。”
尹千阳努力转移话题:“以后你的店开在哪儿啊?”
聂维山调整呼吸,整个人都放轻松了,说:“街心公园对面吧,关了门还能逛逛公园。”
“我现在就想逛。”尹千阳抓着聂维山的胳膊往外走,他们搭地铁去了街心公园。踩着石阶上了假山,聂维山指着远处说:“瞧见那边的铁栅栏没有,从那进去是个古玩市场,各种神棍骗子和行家都在里面,特有意思。”
尹千阳攥住聂维山的手指:“你别强颜欢笑。”
聂维山乐了:“我没有,我确实舍不得,但也不是舍不得那个店,我就是觉得以后没地方让我折腾了。对了,你那天去店里找我是有事儿吗?”
尹千阳都把这茬忘了,说:“田径队要集训,可能去外地,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聂维山先问道:“你想去么,说实话。”
“想去。”尹千阳点了点头。
“那就去。”聂维山揽住尹千阳的肩膀,“我爷爷说的对,憋憋屈屈活一百多岁真没什么意思,还是随自己心吧。”
尹千阳问:“你想怎么随心?”
聂维山还被攥着手指,比划不了,干脆扭头贴着对方的耳朵说:“我想以后在对面开个店啊,小厅小院就够了,但操作台要大,铺上厚毡布。”
“没啦?”尹千阳还没听够。
聂维山抽出一截手指,然后又顶进尹千阳的手里,低声继续道:“客人少的话就早点儿关门,然后咱们俩待在工作间里。”
尹千阳笑言:“你干活,我玩儿五子棋!”
“玩儿什么五子棋。”聂维山手指一勾,挠在了尹千阳的手心上,“我早就想了,把你放倒在操作台上疼一疼。”
尹千阳猛地松开手,脑子里的画面特别不健康,偏偏他被聂维山揽着肩膀动不了,骂道:“你他妈等着倒闭吧!我让你疼两疼!”
聂维山愁不过三秒,只要守着尹千阳总能笑口常开,他从兜里掏出穿好链子的观音像,说:“不逗你了,我给你戴上。”
“给我?”尹千阳被摆弄着戴上了链子,还在不停追问,“怎么给我戴了?”
聂维山回答道:“店都关了,东家都跑路了,以后也没条件定做了,就是不知道白爷什么时候去扑那个空。”
尹千阳攥着观音:“我都要珠光宝气了,一点儿都不像无/产阶/级。”
聂维山笑骂:“别废话,冲观音娘娘许个愿,看在我那么认真雕他的份上,怎么也得实现了吧。”
尹千阳双手合十开始想,想了十来分钟。
“保佑爷爷手术顺利。”
“保佑家人身体健康。”
“保佑你早日开店。”
聂维山说:“都保佑了一圈,你自己呢?”
“我挺好啊,”尹千阳琢磨了琢磨,“保佑我五子棋每天都赢吧!”
聂维山无话可说,伸手按在了尹千阳的胸口上,观音夹在他的掌心和对方胸口之间,“我也许一个。”
半天没动静,尹千阳觉得痒,说:“你许的什么啊,完了没有?”
聂维山笑得巨王八蛋:“立起来了。”
指腹在左胸上划拉,尹千阳难怪觉得痒,他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聂维山在说什么,整个气得人差点儿从假山上跳下去。
真他妈流氓,明知道他血气方刚,春心荡漾,还这样搞!这下可好,连观音菩萨都知道了!
后来谁也没再闹,就安生坐着望向远方。
又待了会儿,有团子云飘过来,天色瞬间暗了不少,他俩便起身回去。下石阶时听见了假山另一侧的流水声,于是步子都更轻快了些,仿佛心有灵犀。
且没到山穷水尽呢。
尹千阳快走两步牵住了聂维山的手。
一起行到水穷处,那就再一起坐看云起时,身旁有人,前方也总会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