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白白辜负了春儿一片心意,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箸吃起来。
春儿见了那几个扇坠便知沈言之是何意,连忙道,“公子上次给的还剩下些,这些扇坠都是皇上赏的,公子最是珍视,即便再难还有我们,公子实在不必当了这些——”
“扇子都没了,空有扇坠有何用?”
沈言之说得释然,可春儿还是犹豫着没收,见春儿一动不动,沈言之又拿起那几个扇坠往桌上一拍,“给你你就拿着,抓药吃饭都靠打点,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宫里现如今什么都缺,但银子还是不缺的,你且放心地打点,也做些肉来”
说起这个春儿就来气,咬了牙剁了脚,恶狠狠地骂道,“膳房那帮狗奴才惯会欺负人的,我银子打点下去了,给咱们宫里的还是挑拣剩下的,那肥成猪的老太婆还掐着腰跟我喊‘你们宫里是自己有膳房的,照说该自己买菜自己拿回宫里做就是’,我气不过就让他们按份例每顿做了送来,谁想到每道菜油腻腻的根本没法吃,公子伤还没好,吃不了那么油的,我只好每日只做这些了”
沈言之见春儿眉飞色舞气势汹汹的模样,竟被她逗笑了,眉眼间似是流转着璀璨光芒,若是脸上没有那道丑陋的伤痕,该是人间绝色。
“吃的就算了,药一定要最好的”,沈言之笑着放下箸,站起身道,“也是有半月没出过门了,出去走走吧,闷也要闷死了”
春儿大吃一惊,惊中又有喜,沈言之躲在屋子里太久了,久到春儿以为直到伤好他都不会出门半步,原担心心中郁结对伤口愈合也是大大不利,现如今看来是白担心一场了。
春儿忙下去吩咐,准备好了手炉辇轿,沈言之推开房门,冬日阳光还是刺痛了眼睛,许久没走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一时间还是有点不适应。未曾用任何东西遮掩面貌,大胆地走出去把伤处展露给每一个人看,已经受了这么多的屈辱,还怕这些吗。
只持手炉,未坐辇轿,仅唤了春儿和两个小宫女跟在身后,行于长街之上,除了脚步声外,肃静地可怕。沈言之握着手炉,垂着眼一步一步安静地走着,或许真的是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在他面前连头不敢抬的宫女宦官,如今竟也大大方方地从他身边经过,连安都不请。
“春儿,皇上最近常去哪里,云起宫吗?”
春儿一愣,她这半月以来只顾照顾沈言之,哪里有心思关心皇帝去了哪里,沈言之问起,也无从答之,只能抿了唇道,“奴婢不知,也未曾关心过,皇上如此待公子,公子不该去找皇上”
沈言之淡淡笑了,“这话说得可不聪明,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找他了”,停顿一会,缓缓开口,“我就是去看看,看看而已”
春儿鼻头一酸,暗自抹了把眼泪,喃喃道,“奴婢看不得公子受委屈”
沈言之浅笑未语,默默发了会呆,虽眼见着春日将近,但冷风依旧吹得人心寒,偶有几个小宫女经过,瞥到沈言之的脸吓得跪了下来,连忙请安,她们知道宫里的一位主子毁了容,她们自是认得。
沈言之恍若未见,又走了一会,忽闻高墙之内琴声悠扬,一阵阵低音传来,本生添几分寂寥之感,后却渐转悠远,一声声琴音弹跳在指尖,即便相隔厚厚红墙,沈言之亦能听出弹琴之人淡然雅致之心,更别提正坐在身旁的殊易。
“好景好人好琴音”,一曲既罢,殊易不禁开口赞叹。
宁卿如却是摇摇头,“登不上什么台面,随心而弹罢了”
殊易轻抿一口温茶,微笑道,“在宫里已是个中翘楚,怕是尚仪局的琴师听了也要急着拜你为师了”
“他……不擅琴吗?”
殊易知道他说的是沈言之,半月没有提起他一时也是怔了,下面的人看着脸色也都未曾提过,不知他近日过得好不好,更不知脸上的伤如何了。
“你也见过他,他那样子哪像能静下心弹琴写字的,屋子里倒是摆了不少的书,朕也没见他翻过,想来就是放着摆个样子罢了”
“是吗?”,宁卿如语调微扬,充满了不信质疑之意。终是轻笑,手指重新搭在琴弦之上,指尖微挑,清幽婉音渐渐流淌,殊易也没再言语,放下茶盏静静听琴。
站在高墙之外的沈言之听琴声久久未再起原要离开,一步还没踏出去,便听琴声复传来,站住了脚步,呆呆地望着厚重红墙。方才才知原来是走到了云起宫,一曲听罢只觉这琴音真是妙极,似是可以透过墙壁看到那一头的景象,清寂宫闱,二人独坐于亭内梅树前,一人抚琴一人品茶,不顾天寒地冻,是真正的岁月静好。
他也曾写得一手好字,绘得一纸妙笔丹青,只是殊易说过不喜他也似那等文人墨客般舞文弄墨,从此也便再未在他眼前碰过……
慢慢伸出手,搭在冰冷的墙壁上,纤长白皙,骨节分明。
他知他在,他知他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