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在这个时候出了门，他像平时那样快步走着。一辆红色巴士从右面街道而来，他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巴士上层只坐着一个女孩，小巧精致的鼻子，天然玫瑰色的嘴唇，深棕色的长发很自然地垂下来。她有着一双碧绿的眸子，满目迷茫地望向窗外，好像找不到方向，看上去有些失落。

    夏洛克的脚步一顿，怔了几秒，巴士没有停留，继续朝前开着。他下意识地跟着巴士走了几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巴士消失在路口拐角处。

    他能够百分之百确定，巴士上层坐着的那个女孩就是她。

    加上昨天晚上，夏洛克已经第三次梦到她了。她的五官几乎没有什么改变，长发仍是卷曲的，就连在公车上都喜欢坐在上层发着呆，回忆如黑色的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夏洛克确认他的鞋子真实地踏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这次跟前几次的梦境不一样，他看到的那个人不是幻觉。

    厚重的乌云遮挡住了太阳，落在他眼前的阳光也消失了。他一个人站在秋季冰冷的伦敦街头，望着巴士消失的方向。人群来来往往，只有他继续站立在那里。

    他站了好一会，自己也不明白了，刚才那个人真的是茱蒂·摩尔吗？

    但答案是不可能，因为她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里，夏洛克平复了心情，听着马路上传来的车鸣声和说话声，他又回到了现实。是不是梦到她太多次，连眼神都不好使了？

    他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又重新迈开了步子，往前走去，不再迟疑。

    茱蒂下了公车之后，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杂志社所在的那幢建筑。她满怀期待地往里走去，经过依旧逼仄的楼道，里面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茱蒂心中浮起一丝兴奋，她加快了脚步，小跑过去。挂有“新阅读周刊”小木牌的那个房间里坐了几个人，他们正坐着聊天。

    “茱蒂，你来了。”有个红棕色头发的女士笑着对茱蒂挥了挥手，她有些担忧地问道，“前几天你身体不舒服回家了，现在还好吗？”

    “杰西卡刚刚一直都在唠叨，茱蒂怎么还不回来呢。”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指了指那个红棕色头发的女人。

    “谢谢你，杰西卡。”茱蒂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她深呼了一口气，还好有人提醒，不然她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个关心她的杰西卡应该就是之前在桌上写留言条的人。

    茱蒂走到属于自己的那张桌子边坐下，把笔记本电脑搁在了桌上，顺便看向无所事事的杰西卡，“今天有什么工作可以给我做吗？”

    “工作？”杰西卡正认认真真用磨砂条修着她的指甲，“我们的杂志都已经停刊了。”

    “也不知道哪一天，杂志社就会倒闭呢。”有人跟着回答道。

    茱蒂：“……”

    从他们的谈话中，茱蒂得知了新阅读周刊是一份投稿几乎为零，印刷册数最少，销量基本靠友情的刊物。

    但是，他们的主编却对文学有极高的热情。这是一个富二代靠着对梦想的热爱，把杂志社努力支撑下来的励志故事。

    他坚信，也许哪一天就会出现了不起的稿子，挽救整个濒临倒闭的杂志社，以及他的文学梦想。

    茱蒂默默为他的梦想点个赞，再为杂志社的未来表示担忧。

    然而，她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多久，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因为她发现，新的那篇《人类S与僵尸J》的日志突然多了很多条评论。距离她写这篇日志才过了短短一个小时，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了知道原因，茱蒂只能匆匆略读底下的评论。

    “S和J应该是一对情侣吧？”

    “这个博主的日志都很好看。”

    “作家汤普森的推荐果然没错。”

    “……”

    茱蒂通过评论知道了，她的日志被一个著名畅销书作家凯特·汤普森转发了。凯特在浏览网页的时候，顺手点开了刚更新的博客，就发现这篇她认为极有意思的日志。

    评论实在太多，茱蒂看得眼睛都要花了，她也没办法一条条回复过去。不过，她在诸多留言里扫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id——华生。

    那个人的评论是，“侦探S这个人物塑造得很好，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这应该是巧合啦。”

    华生？茱蒂眯起眼睛，从不多的记忆里找出了这个名字。那不就是她第一个梦境里出现的夏洛克室友吗？

    茱蒂愣住了，难道华生也是真实存在的人？说不定在现实生活中，他也认识夏洛克。他口中那个像侦探S的朋友难道就是夏洛克吗？

    万一华生把这些日志给夏洛克看，夏洛克会不会觉得这个角色与他本人很像？如果她被夏洛克当成一个疯狂迷恋他的偷窥狂，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幻想出乱七八糟的故事……

    茱蒂不敢往下想了，她赶紧点开了华生的评论，欲盖弥彰地回复道，“当然不可能！所有日志里的人物都是虚拟的，你一定是认错了。”

    当她按下了回复键后，一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她瘫倒在靠椅上，开始思考起一个更严肃的问题。

    为什么她对夏洛克·福尔摩斯有这么深的印象？为什么在每个梦境里，他都会出现？

    她是一个暗恋夏洛克的跟踪狂？听上去就极不靠谱，茱蒂首先否决了这一点。

    家人？不可能，姓氏不一样，除了两个眼睛一个鼻子，长相也没有相似之处。

    爱人？茱蒂认为按照自己现在的年龄，不会是一个已婚人士。更何况她莫名其妙失忆失踪，身边却空无一人，她的爱人难道不会来找她吗？

    茱蒂的思绪来回翻滚，最终总结出了两条可能性。夏洛克要么是她最好的朋友，要么是她最厌恶的人。

    茱蒂现在还不能确定夏洛克到底是敌是友，她决定要好好掩藏自己住在他后幢的事。不能让夏洛克找到她，她必须一个人查清楚事实。

    回家的路上，茱蒂又像第一次来杂志社那样，买了一杯热可可。她捧着热乎乎的杯子，甜甜的香气钻入她的鼻子，心情也愉悦了起来，她的脚步不自觉变得轻快。

    伦敦的夜晚来临了，但贝克街221b一直没有亮起灯。

    在房间里，却有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他的背影修长，身材偏瘦，寂静和黑暗逐渐将他包围。

    他伸出指节分明的手掌，拿起了桌上的手机，拨动着手机按键，再将其轻放在他的耳边。

    “嘟——”

    时间一分一秒，像是度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嘟了几声之后，那头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你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这真是令人惊讶。”

    他没有回应这句讽刺，而是直接进入主题：“麦考夫，你还记得茱蒂·摩尔吗？我今天在伦敦看到她了。”

    电话那头的人先是一怔，又叹了口气，他的语气极为无奈：“夏洛克……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那一定是你的幻觉……”

    麦考夫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

    “你不能要求一个已死的人死而复生。”

    “确实没睡好。”

    茱蒂的所有小动作被夏洛克收入眼底，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去，一抹笑意在嘴角闪现，余光继续瞥向茱蒂：“可能是睡太迟了？”

    “不。”茱蒂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她吐了口气，“因为做了个噩梦。”

    夏洛克的背部一僵，上扬的嘴角又收了回来：“那可真是遗憾。”

    茱蒂明显感觉到他一瞬间涌现的不满情绪，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到他痛脚了，他这种阴晴不定的状态让她一头雾水。

    烦恼的茱蒂还在思索着怎么把对话接下去，夏洛克却扭头看向她，他的眼睛清明透亮，犀利得仿佛能洞悉她心底的秘密：“你说谎了，摩尔小姐。”

    茱蒂被夏洛克看得浑身不适，整个身子一动不动，几秒后，她微微抬了下眉毛，似乎在询问夏洛克从哪里看出她在撒谎。

    “大脑的边缘系统会替你的情绪快速做出反应。”夏洛克笑了笑，“你的身体长时间保持静态，说明我的话让你产生了压力，这属于边缘行为中的冻结反应。[注]”

    “你可以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但是身体是不会说谎的。”

    “……”茱蒂表示原来现实中的夏洛克这么难缠，她迫不得己说出了真相，“其实我做了一个美梦。”

    夏洛克挑了挑嘴角，满意道：“我猜也是。”

    茱蒂：“……”

    面包烘焙的味道和阵阵茶香传了过来，夏洛克抬脚走进了早餐店，茱蒂感到肚中饿感来袭，立刻跟了进去。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屋外厚重的云散去，并不刺眼的阳光在方桌上降落。

    两杯英国红茶端了上来，醇香浓郁，夏洛克特地往里加了一大勺砂糖，搅拌了几秒后推到茱蒂面前，语气理所当然：“我记得你喜欢所有甜到发腻的食物。”

    茱蒂怔了几秒，突然想起之前在咖啡馆里对夏洛克说的谎话，他竟然一直都记着。她有点尴尬地扯起嘴角笑了笑，只能勉强接受了夏洛克的好意。

    阳光裹着银制小勺，白色陶瓷杯上笼罩着一层淡金色。茱蒂漫不经心地搅拌着红茶，她想转移夏洛克的注意力，这样她就不用喝下这杯加了太多糖的红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