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当年的那个苏潇尘,睿智,谦和,莫测,还有宽厚,他身上具有一切世家子弟的优点。
裴樾僵然一笑,“苏大人客气了。”
苏潇尘道,“裴侯是要在京城门口接待我北燕使团么?”他说话间同来的北燕大臣便齐齐笑了,一人道,“苏大人还是这般风趣。”
裴樾一笑道,“请。”
苏潇尘轻轻拍了拍袖口,理了理袖角,然后昂然抬步走进了城门。
他这个动作再次触动了裴樾,这个理衣袖的动作,是江南苏家每个子弟见客读书,品茶下棋之前必做的,从前,小先生也经常做。
裴樾带着北燕使臣进了宫门,一路直达宣政殿下。一到宣政殿门口,便听得内监通传道,“宣北燕使臣觐见——”一叠声传至殿外。
苏潇尘缓步而入,不急不躁。他一脚迈进殿门的瞬间,只听得大殿中一叠声地吸气声——这竟然是苏家长子苏潇尘!
赵祯微微皱眉,只见苏潇尘行了一礼道,“北燕安国公苏潇尘,携北燕使臣十九人见过大齐陛下,愿大齐与我北燕和平相处,再无争端。”双手奉上国书,陈宝德快步走至苏潇尘身边,接过国书,奉给了赵祯。
赵祯接过国书快速看过见并无异常,便微微放下心思。看来这次棘手的不是使团国事,而是来的这个人,北燕安国公,苏潇尘。
“使者请起。”赵祯浅笑着道,“苏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两国互通乃国之大事,不敢言苦。”苏潇尘一揖道,端方有礼。赵祯暗自点头,果真是苏家的公子,这样的仪态,放至天下也绝不失色。
裴樾自打见到苏潇尘就有些如坠梦中的错觉,此时赵祯与他说话,裴樾这才逐渐缓过神来。
“裴侯,送北燕的使臣先去驿馆歇息,晚上朕设宴好好接待。”赵祯向着裴樾道,裴樾立即出列,“是。”
裴樾送着苏潇尘去驿馆,两人并排走在前面,渐渐走进了驿馆后的深巷里。裴樾沉默了良久,忽然转身,看向苏潇尘,问出了他今日见了苏潇尘就想问出的一句话,“你为何而来?”
裴樾也不会自己为何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是在问出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从苏潇尘嘴角勾起的笑意,那一刻他知道,苏潇尘会告诉他答案。
“为了带他们一起下地狱。”
苏潇尘笑着,转身离开,徒留下裴樾一人站在原地,远远望着他从深巷暮色中走失,仿佛他就是从地狱而来,现在又暂时回去休息一般。其实今日在他第一眼看见苏潇尘的瞬间,他知道,这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苏大了。
赵祯今日也同样看见了苏潇尘的笑意与眼睛,他心下也不知作何感想,只是在耳边不断回想起那个人的话,“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师不正。”其实苏浅书最想说的那句,是爱他吧。为何为子不孝,为何为弟不恭,为何为师不正?皆是源于那份不能为人所知的,永远只能随着自己长眠地下的爱。
赵祯竟自己笑了,他端起桌案上海冒着热气的清茶,向着地下微微洒了些许,又挪至自己唇边微微抿了抿。苏浅书,我说你什么好呢?我养了多年的小狼崽一转眼就成了你的人,你死去多年却只有我知道你最深的秘密,我们这羁绊,是几辈子的孽缘吧。
今日你的他回来了,从地狱归来,你可看见了。
赵祯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恶劣的笑意,人死灯灭,剩下的不过是活人的游戏。苏浅书,哪怕是苏潇尘有一天知道了真相,就算他跪在你的墓前跟你说那些你从未听过的情话,就算他为你穿上喜服为你不顾人伦行天地之礼,又能怎样?反正你什么也不会知道了。
灯光昏黄,外面竟下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春雨,春雷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