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尚未大亮, 傅攸宁便醒了。
每到旬休时, 她总是醒得早,可近来因着齐广云给停了药,今日不必上宝云庄,她怔怔靠在床头发懵半晌, 一时竟不知今日该做点什么才好。
甚至不知该穿些什么才对。
往常不当值时, 她多是照旧穿着绣衣卫武官服。自打父亲去世后,若非办案需隐藏身份,她当真就不怎么穿新衫了。
靠在床头又迷迷瞪瞪了半晌,忽地响起轻柔的敲门声。
“傅姑娘,我是丹露。”
傅攸宁赶忙晃晃脑袋醒醒神, 一边掀被下床,一边扬声回道:“我醒着呢, 你进吧。”
丹露应声而入, 手中捧着一叠衣物。
见她疑惑,丹露抿唇低头轻笑过,才缓声道:“三爷等姑娘一起用早饭呢, 不过三爷让转告, 不急, 慢慢来就是。”
若没这句话, 傅攸宁倒当真不急,可话都传成这样, 她若当真不急, 怕丹露都要忍不住捏死她吧?
阴险奸诈的梁锦棠。
这些日子与丹露、宝香混得也算熟了, 傅攸宁倒也不忸怩多礼,谢过丹露后,就接过那叠衣衫。
最上那件冰纨绮披风真是越瞧越眼熟啊。
傅攸宁目瞪口呆地将那件披风展开,却发现并非是她在范阳时穿过的那一件,只是衣料相同。
她多少还有些记性,在范阳时穿的那一件虽也是冰纨绮披风,却是冰丝云纹的花样,而眼前这一件,花色纹样却是郁李。
郁李,这花还有个名,唤作,棠棣。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
妻子好合,如鼓琴瑟。
终于有些明白丹露打从一进门就隐着的笑是何深意了。
傅攸宁垂眸避开丹露的目光,装作自己并没有脸红,口中低声碎碎道:“就说你三爷到底是做了几件这样的披风啊,花样还真多。”
丹露笑吟吟地回她:“这料子是咱们扶风梁氏的冰纨绮。开春时有一日,三爷出外办差后忽然回了大宅,就叫家中制衣坊做了好些,说是左右家中这料子也多,用就用了。”
那时大宅上下可是一片哗然,虽说家主大爷压着不让众人议论,可谁又当真能忍住这好奇呢?
自打三爷从边关回京后的这些年,几时主动问家中制衣坊要过衣衫了?每年为他制的新衫都由家主大爷亲自过问,送过来也就收着的,向来不说半句好坏的。可那回不但是开口说了要做披风,还亲自去家中绣房挑了花色纹样。
最令人猎奇的是,虽说男女的披风形制差不太多吧,可三爷挑的那些花色纹样,却实实在在多是姑娘家才会喜爱的。
况且,这银白色冰纨绮是扶风梁氏家用的料子,是梁家主人们才能穿用的。
傅攸宁红着脸盯住那件披风出神片刻,眉色间渐渐带起止不住的赧然。
她赶忙轻轻将丹露推着出去:“我、我换衣裳,你自忙去,不必管我。”
待将笑得促狭的丹露推出去后,傅攸宁关上房门回身坐到床沿,顺手拿起那件披风将发烫的脸盖住。
她好像,能将事情串起来些了。
那时是他抢了庆州那件案子,中途又绕道往江南去燕家庄替她挑了燕十三出气。
接着他回城后先去了梁家大宅,找褚鹤怀老先生问过那盒自江南带回来的梅子饴与她身上的毒性有无妨碍。
然后,竟然还叫梁家的制衣坊,拿梁氏主人专用的冰纨绮,替她做了披风。
因为,接着就是春猎。
可他自庆州回来那时,春猎名单并未公布。
也就是说,梁锦棠在并不确定她会不会参加春猎时,就已贴心地替她做了准备。
在那之前她从未参加过春猎,所以他定是猜到,她不知该准备些什么。
原来,在她一无所知的时,梁锦棠已悄悄为她做过许多事了。
原来,她那时心头三不五时忽然冒出的“仿佛梁大人已经偷偷注意我很久”的荒谬念头,竟是真的。
原来,她只知他喜欢她,却不知他这样喜欢她。
原来,梁锦棠,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这样喜欢她了呢。
傅攸宁笑得傻乎乎地拿披风蒙着脸在床上滚来滚去,心中鼓噪着一种说不出的欢悦。
待她心口泛甜地滚来滚去好一会儿后,才红着脸坐起来,乐得手抖地伸手去翻丹露拿进来的其它衣物。
除了披风之外,别的衣物却不是冰纨绮。
而是素青锦。
青阳傅氏的素青锦。
她知道,傅家的马车就是用素青锦的。
她还知道,傅云薇与傅维真自小到大就有过许多套素青锦曲裾,专在逢年节或家中大礼大祭时才穿的。
小时候,傅攸宁自父亲的家书中每每见这三字,都不免遗憾又向往。
与扶风梁氏主人们才穿用的冰纨绮一样,素青锦是青阳傅氏主人们的身份象征。
傅攸宁曾以为,既自己只能挂着双凤堂傅氏孤女的身份渡过一生,那她这一世,都不会有机会穿一回素青锦的衣衫。
她以为,自己这一世,是不会有机会青阳傅氏女儿的身份穿一回素青锦衣衫……哪怕偷偷的。
哪怕只是一日,一个时辰,一炷香。
这个梁大人……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又想笑又想哭,心中一时甜得快要被齁死过去了。
赶忙将衣衫换好后,丹露贴心地送了洗脸的热水进来,她便好好地梳洗完,红着脸乖乖系好那件郁李纹绣的冰纨绮披风,跟在丹露身后往前院去。
路上,丹露笑容狡黠地问道:“姑娘衣衫还合身吗?”
“嗯!很合身呢,”傅攸宁重重点头,脸颊晕着淡淡红霞,一对梨花眸弯成细月,“也不知裁衣的是哪位师傅,真是厉害,明明没有量过的。”
丹露笑容郑重地对上她好奇的目光,颔首道:“裁衣师傅确是没有量过,不过,三爷说……他是量过的。”
语毕,她满意的看着傅攸宁面上的笑容凝住了。
然后,傅攸宁双颊的红霞……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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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着脸在丹露、宝香偷笑的注视中跟在梁锦棠身后出了门,傅攸宁还是觉得自己快要尴尬死了。
梁锦棠好笑地睨她一眼:“你能……不要跟做贼一样吗?”
眼下不过才辰时,天光虽已亮,街上的行人却并不太多。
傅攸宁大约是还没回过神来,也没问要去哪里,只是一路贼眼溜溜,满脸的不自在。
“还……还不是你瞎说……”傅攸宁觉得,自己定然早已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
什么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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