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爱的人的话语中离开了。
苏晚看着没有了呼吸的少女,一颗清泪缓缓地滑落。他伸手抚上她的眼中,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哥哥一向心狠手辣,对别人,对你,对自己,都这样。”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一惊,回头。
是君迹雪。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而后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苏晚,“你杀了庄媗?”
“是。”苏晚淡淡道,缓缓地放下了庄媗的尸体。
“你杀了她!”君迹雪冲上前去,一双眼睛血红,没有了往日的欢乐模样,面容竟然有些狰狞。
苏晚咳嗽了起来,咳出了献血,“侯德,弄晕他,拖出去。侯民,带本相离开。”
苏晚说完这话之后,忽然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打晕了君迹雪,一个带着苏晚离开了。
而苏晚,没有带走庄媗的尸体。
我和扶蓁面面相觑,走上前去,看了看庄媗的尸体。
“她死得比唐画好多了。”扶蓁道。
“咦?”我看着刺进庄媗的那把匕首,“这匕首的款式……不是中原的啊……”
扶蓁一看,点头,“是匈奴的样式。”
“匈奴?”我愣了一愣,想了一下之前的细节,比如苏晚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杀了庄媗,莫名其妙地弃庄媗的尸体于不顾。
“庄媗原本就是要自杀的,但是苏晚来了,庄媗让苏晚杀了她。苏晚没有拒绝。”我道,“庄媗之所以要自杀,是因为她不愿意委身。苏晚同样不愿意。现在的问题是,这把匕首为什么是匈奴样式的?”
扶蓁挑眉,“你觉得呢?”
“嫁祸。”我笃定地道,“如果庄媗是自杀,或者是汉人杀的,单于有理由再度发动战争。如果庄媗是被匈奴杀的,单于既然收了岁币,也不会再兴师动众。而如果苏晚带走了庄媗的尸体,那么,可能造成庄媗逃了的假象,单于面上无光,难免又要出事。”
扶蓁赞赏地点点头,“所以啊,苏晚选择了这个做法,起码给了单于一个面子。”
我叹了一声,“他心里还是有苍生的。”
“这是一个丞相,一个子民,一个男人的责任。”扶蓁对我道,“而之前苏晚征战沙场,是因为他觉得有胜利的把握,却不曾想,兜兜转转,到了这样的地步。”
我一笑,“但是,起码他为了和庄媗的未来努力了。”
我以为这个故事要结束了,不曾想,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我感觉惊讶。
天葬(一)
单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并没有太动怒。
庄媗没有倾尽天下的貌,又身子小小的,想来本便让单于失望了。所以,单于只是让人草草地处理了她。
当然,准阏氏被杀,但是有损匈奴王室的脸面的。所以,单于下令追查杀死庄媗的人,不过单于倒没有把水泼向汉国。
这次,庄媗的陪嫁品太丰富了,而且,汉国还割了三座城池。
根据那边的习俗,庄媗的尸体被放到了一个叫做云杉原的地方。
那些人搬着庄媗的尸体,到了云杉原。
我和扶蓁一路尾随着前往云杉原。
在那里,我并没有看到任何的杉树之类的东西,看到一幅荒凉之景。
上面有很多秃鹫在飞来飞去,似一片片乌云,遮蔽了白日的光辉。
云杉原有很多人把守着。我看见那些士兵、随从把庄媗的尸体扔到了云杉原之后便离开了。
跟着那些随从的除了我和扶蓁、还有乔装打扮的匈奴人,但被守在云杉原的那些士兵拦下的君迹雪。
他们让搬尸体的那一队人进去,我们是因为他们看不见才得以进入,君迹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去的。
我有些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于是,我和扶蓁道:“按照汉国那边的习俗,应该将庄媗入土下葬。匈奴把她放在这边是什么原因?
扶蓁的表情显得异常地凝重,看着天上那些因为人来而飞走的秃鹫,抿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们走吧。”
既然庄媗已经死了,那么这个故事算完结了。可问题是,庄媗死后并没有出现在幽都,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现在还没有头绪。所以我想知道庄媗在死后经历了什么。
我问扶蓁,“这样就走吗?”
扶蓁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你别看。”
我那时候没有明白他的话,便被他拖着离开了云杉原。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去找扶蓁,却不见扶蓁。我等到了中午时分,扶蓁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他朝着我淡淡地笑了笑,笑容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抚媚,“怎么了你?去了哪?”
我看着他,忍不住问道。
“我去了云杉原。”扶蓁坐下来淡淡地道,“庄媗的尸体被秃鹫吃了一部分。”
我怔怔地看着他,“这就是你不让我看,不让我去的原因?”
扶蓁点点头道:“对。按照这边的习俗,他们认为人死后,如果让秃鹫所食,就可以带着他们上天。原本应该将庄媗的肉切成一块一块往天上抛,但可能是因为庄媗毕竟是汉人的身份,单于并没有叫人怎么做,而是直接把她的尸体放在了云杉原。”
我想象了庄媗的尸体被秃鹫姚氏的画面,忍不住一颤。
扶蓁看着我,继续道,“很可怕。她的衣裳破了,手臂已经可以看见了白骨。”
我牙齿一哆嗦,后退了两步。
第一天,扶蓁告诉我,庄媗手臂上出现了白骨。
第二天,扶蓁告诉我,庄媗的腿骨出现了。
第三天,扶蓁告诉我,庄轩的头颅被秃鹫所食。
第四天,扶蓁告诉我,庄媗的眼珠没有了。
第五天……
第六天……
第七天的时候,扶蓁朝我道,“未芗,你害怕骷髅吗?”
“骷髅,是一堆白骨吗?”我问他道。
扶蓁点了点头,“自然是的。你害怕吗?”
我愣了一愣,随即道,“害怕倒也不害怕。我觉得骷髅比血肉模糊好多了。那么你便跟我去一趟吧。”他淡淡地道。
我跟在他的身后,与他一同去云杉原。
荒凉的戈壁,漫天的黄沙,站得笔直的士兵,锋利的刀刃……勾勒出一幅边塞苍茫之景。
在进入云杉原之后,我看见了庄媗的尸体。
空荡荡的衣服下面,是一具骷髅。
一
她的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那具小小的身上面的肉渣真的一点都不剩,只有一副骷髅。
我想起几天之前,那个还鲜活的姑娘穿着红艳艳的衣裳,从汉国到匈奴来和亲。
七天之前,她倒在他心爱的人的怀里,叫他陪她说说话。
最后,她死在了他爱的人的怀里,死在他的话语中。
到得如今,她剩了一副骷髅,什么都没有。
前尘往事已成梦。
云杉原是一个悬崖,我们在悬崖的这一边,距离七八丈,还有一个悬崖。
我不经意地往那边一瞟,却看见一个男子正跪坐在地上,怔怔地望庄媗的方向看,脸色惨白,双目通红,眼睛里满满都是血丝。
君迹雪他没有办法进入云杉原,便想法到云杉原对面的悬崖。
在悬崖的这端,他遥遥地看着庄媗。
扶蓁看到了什么,我想君迹雪就看到了什么。
于是,他看见庄媗一点一点地被秃鹫所吃,看见庄媗成为一堆白骨。
曾经的红颜不在,没有人会去管那一堆的白骨,想管的人也管不到。
我想这具白骨,大抵在最后会零落成泥碾作尘,混在这些荒漠之中,成了荒漠里的黄沙。经年之后,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小姑娘,那么那么爱她的哥哥,却最后不得相守。
我喜欢草原,但我没有想到当我来到草原的时候会是这样的情景。
于是我和扶蓁说我想要回幽都了。
扶蓁摸着我的头,说,“好。”
但是,我们并没有立刻回幽都。
我们在这边又待了大概有两个月的时间,从匈奴这边回到了原来的帝京。
我想知道苏晚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我回到苏府,便看见苏晚已经下不了床,整日缠绵在病塌上。
我看见了他脸上已经出现了灰白死气。他紧紧地抱着一个包袱。
包袱里是什么东西我并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放手过,从来没有让人碰,仿佛那是他的至宝。
我忽然很想知道那个包袱到底是什么。
天葬(二)
庄媗走了没多久之后,苏晚便走了。
苏晚死的时候,是黑白无常来勾的魂。
当然啦,这件事情是发生在过去的,所以饶是必安和无救,他们依然也看不见我。
我对扶蓁道,“也许,庄媗之所以没有进入幽都,可以从谢必安和范无救那里打探消息。”
扶蓁含笑看了我一眼,在我耳边道,“你别忘了,我们可是藏着一个不入轮回的君迹雪呀。”
“也是,但是如果这件事情没有解决好,君迹雪就算死我觉得他也不会入轮回的。”我对扶蓁道。
在苏晚气绝之后,整个苏府上下一片缟素。他死的时候依然紧紧地抱着那一个包袱。
死前,他唯一的意愿便是,让那个包袱和他一起下葬。
我觉得乱动死者的遗物是不好的,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包袱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于是,我问扶蓁,“你说如果把那个包袱打开,会不会不太好呀?”
“我们总会找到苏晚的,你把包袱打开之后,你可以向苏晚告罪。”扶蓁对我道,“你若要开便开吧。”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苏晚的面前,从他的怀中,拿出了那一个包袱,缓缓地打开。
里面,是一堆白骨。
我看了这白骨,心下明白,赶紧将那包袱合上,重新放入苏晚的怀中。
那堆白骨应该就是庄媗。
我也不知道苏晚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一堆白骨,更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拿到它的。
在这个世界所有的故事都随着苏晚的死亡而终结。
扶蓁对我道,“我们回家吧。”
我总觉得“回家”这两个字怪怪的,但是扶蓁今天难得那么温柔,我便没有计较那么多的了,点头道,“好。”
于是我们便回了幽都。
回到幽都的时候,店里依旧热。
君迹雪已经跟着二狗一起在店里面当帮工了。
他看见我们回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小姐姐,小哥哥,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知道了吗?”
我看着面前的嬉笑怒骂,平时不拘节,偶尔无人时才会露出感伤的傻少年,又想起了那跪坐在悬崖上死死盯着庄媗尸体的人,突然心下一时怅惘。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问他道,“你跟庄媗是如何认识的?在故事里面我并没有找到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君迹雪傻笑道,“庄媗有一次出去玩儿,遇见了我。那个时候,我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情很不开心,觉得人生特别没有意义,心里特别郁郁寡欢。结果她就讲了一堆的笑话逗我开心,告诉我她的生活。我觉得他很好,也是因为那样,我才慢慢地努力地融入我的大家族中。所以说,她对我有恩。”
其实这恩实在牵强。
我叹了口气,君迹雪迟迟不肯入轮回,是因为他喜欢庄媗吧。
到底是有多爱一个人,才会为她出谋划策,成全她和她的心上人。
到底是有多爱一个人才会不远万里,从南到北,只为追随她。
到底是有多爱一个人才冒着灵魂飞灰湮灭的危险,死死地守在幽都,只为了寻得她的下落。
君迹雪对庄媗的爱从来不曾表达,从来不曾言语,似海似山,浩渺博大。
我不由得对君迹雪温柔起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道,“二楼说话。”
扶蓁看着我拍君迹雪,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和我们一起上了二楼。
我把情况大致跟君迹雪讲了一遍。君迹雪听完之后,有些懵,“难道是我错过苏晚了?”他有点不敢置信,“可是庄媗死得那样惨。”
我拍了拍君迹雪的肩膀对他道,“总归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庄媗和苏晚,我和扶蓁准备去找黑白无常。”
君迹雪忽然站了起来,朝着我和扶蓁两个人分别鞠了三个躬,“未芗姑娘和公子,这件事情一直绕在我心头,这幽都十年我始终过得不得安生,现在能得到你们的帮助我真的十分感激。君迹雪不才,今生无法报答,若有来世,……”
他话还没有说完,扶蓁便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你偿还,你好好地入轮回就好了。”
我和扶蓁两个人走在了阔别依旧的幽都。
此时正是下午,幽都格外的繁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我和扶蓁在街市上走过。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在白日的时候和他一起在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