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东倒西歪的样子真像个初中生。
杨谦南看着她,笑了一声。
也许是终于睡醒了,他眉宇间的忧虑化散不少。
温凛是蹲在地上才终于保持住的平衡,从身高一米的视角仰视他,那表情可能连小学生都不如了。杨谦南干脆倚在门上,伸一只手逗她:“起不起来?”
那只手一上一下的,像一支没有诚意的船桨,撩拨着水里的她,看她扑腾。
温凛颇为倔强,干脆没去够那只手,自己撑着起来。
杨谦南的手落空,慢慢收回去。
结果她刚一站起来,疾风如电,猛地扑进了他怀里。
双臂扣住他的腰,蛮横不讲道理。
杨谦南被攻了个措手不及,退半步看她的脸,“干什么?”
“抱一会儿。”
他感觉奇异,笑了声:“?”
她把头贴在他胸口,说:“抱我一会儿……杨谦南。”
如果摩天大楼里的人们能望见彼此,会不会看到他们此刻的相拥。
温凛的眼睛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他颈脖子上戴的一条黑色绳子。年前他脖子上还没有这一根东西。
她踮脚把它慢慢拎出来,是个玉佛。
温凛想起他妈妈信佛,柔声问:“这是过年的时候,你妈妈给你的么?”
“嗯。”
她今晚很不对劲。
杨谦南难得被她主动索抱,身体不住地放松下来,摸摸她的头:“出什么事了?”
夜风里,他刚睡醒的嗓音低沉温柔。
温凛感到背后有凉风,抱着他的腰,踩小碎步想把他搬进去。
她就像长在他身上了,片刻都不松手。
杨谦南连连后退,边退边笑:“今天晚上吃了什么东西,嗯?”
小姑娘像被下了毒一样。
温凛抱够了,忽然想起了自己接电话前在干什么,抬起头说,“你进来,帮我弄个东西。”
“什么东西?”
“加湿器,我刚上来的时候问客房部要的。”
“不能吃完饭再弄?”
“就一会会。我刚搞半天了,就想把它弄好。”温凛二话不说,把他拉进卧室里。
加湿器连在地上,很小的一个青蛙形状,蠢得可以。
温凛跪在地上,把仅有的几个原件拼拼凑凑,苦恼说:“怎么就不行呢?”
杨谦南觉得她可能真是被毒傻了,弯腰指点她:“装反了。”
“啊,这个白色的是在里面?”
“嗯。”
她认认真真地捧着研究:“可是它太粗了,我塞不进去啊……”
杨谦南听着,哭笑不得地皱眉头:“你少说两句。”
温凛在地上猛一回头,眼里闪着光:“我说什么了?”
“自己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
温凛真的认真回想了一下。
杨谦南笑得蹲下来,抱着她的胳膊,把她的原件们接过来,前胸贴着她的后背,“来来,想塞什么?你看哪个喜欢,我来帮你塞?”
温凛此时已经想起来了,脸滚烫,往后想逃出他的包围。
杨谦南牢牢把她箍住,狠狠在她颊边亲了一口,压低声道:“欠收拾。”
温凛站起来就跑。
那顿宵夜都吃得不太纯洁,打打闹闹。他的嘴除了吃东西,就只会占她便宜。
杨谦南吃了挺多。吃完一扫餐桌,才发现菜都快见底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喜欢她的原因了。她开胃。
温凛放下餐具,两手交臂,看着他吃:“房间里的湿度不能控制吗?”
其实可以。但她刚刚大费周折搞了个加湿器,他想给她留个面子,笑笑说:“怎么了?”
温凛一脸肃穆:“我电话里听你声音,哑得不行。你自己感觉不到嗓子疼吗?”
杨谦南咽咽喉咙,下意识还真挺想喝水。
“你生活习性怎么这么差呀……”
温凛唠叨完,杨谦南眯着眼,笑了。
拿出个打火机,“还有更差的。”
饭后一支烟。他直接在她面前点上了。
温凛发现他这人还挺有傲骨的。凡是对自己有益的事情,他都不太屑于去做。
杨谦南在她面前吞云吐雾,始终半眯着双眼。
不得不承认,他这个面相做这个表情,浑然天成。
三分颓废,三分傲慢。
温凛做了个深呼吸,趁他把滤嘴离开嘴唇,将要去掸烟灰的那一刻,扑了过去。
越过半张餐桌,她吻住他的嘴唇。
杨谦南一口烟气没吐出来,窝囊地呛住。
温凛就在这烟雾间,倔强地,坚持不懈地封着他的唇。
那晚兴许是他不在状态,温凛这忽冷忽热的招数让人难以招架得住。杨谦南剧烈地咳嗽着,都被她亲懵了一瞬。温凛稍稍离开他的唇,长长的眼睫与他近在咫尺,额头有意无意地相贴,声音温柔而冷静:“你看,你明明也难受的。”
只能说她挑了个好时候。
杨谦南咳到喉咙和肺都有点疼,虚弱地合着眼睛,实在没力气跟她计较什么。
他斜靠在椅背上,时不时会细细轻咳一声,肩膀倏地一抖。是真的被小姑娘折磨得不轻。
温凛摸着他放在桌上的手背,笑得娇俏:“你别生气。我今晚陪你睡,好不好?”
杨谦南斜她一眼。
呵。他今天没心情睡。
温凛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俩并肩,纯洁地躺着。
床头灯只开半盏。
那温馨如水波纹似的光影,很适合谈话。
杨谦南给她讲自己小时候的往事,说钱东霆是个皮精,带着一群男孩子去大院后头的锅炉房捣乱。那地方烧的是机密文件,哨兵防他们像防贼,又不能真拿他们怎么样,上报领导通报家长。
他们领导哪敢用通报这个词。拎着礼物登门拜访,叶蕙欣开的门,对方局促地搓了半天手谈了半天勤务工作,最后委婉说,你家孩子……挺皮的啊。
温凛枕着他的肩,咯咯地笑。
说了一会儿,他不说了。她小心翼翼地启齿:“总听你说起你妈。你妈妈到底长什么样子呀?”
杨谦南不咸不淡道:“想见?”
“不是。就是想见见样子。”温凛说,“照片,有吗?”
他很久没动静。
过了一会儿,杨谦南伸出去半个身子,把手机拿来。
他相册里东西杂,翻半天,翻出张叶蕙欣。
温凛凑过去看。
那是他妈妈参加某个慈善活动的照片。会场灯光很柔和,把她拍得很显年轻。叶蕙欣端坐在金边红色软椅上,耳环,项链,珠串,全都是同一个色度的翡翠。
这一套翡翠首饰全都切割自同一块玉石原料,在某一年的苏富比拍卖会上拍出过千万高价。那项链珠串中各嵌一颗菩提子,沉红映着翠绿,耳坠镶嵌钻石,双环绞合,碧莹莹地晃在耳垂下,庄严宝相。
叶蕙欣抿唇浅笑,那是个不太需要调动肌肉的笑。
温凛觉得她像个假人,像宗教图像里的人物。
杨谦南还是第一次跟人一起研究叶蕙欣。他把手机拿近些,自己仔细端详起来。
片刻后,嗤笑一声。
“照得脸都歪了。”
温凛趴进他怀里看:“哪歪了。还是很好看的呀。”
“你觉得她好看?”
“五十岁的话,保养成这样很厉害了。”
杨谦南看了她一眼,说:“她没有五十岁。”
温凛露出诧异的表情。
他比她大七八岁。连她妈妈都快要五十岁了,他妈妈却没有吗?
杨谦南说:“她年纪小,就大我十几岁。”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用“大我多少岁”来形容自己生母。
温凛谨慎地问:“她生你的时候,年纪很小吗?”
“十八岁吧。”
“……这么年轻?”温凛就此打住。
那背后必然有一个冗长的,复杂的,他未必愿意对她讲的家族故事。
既然这样,她通常选择不问。
但是杨谦南抱着她,主动说道:“她以前是个歌星。”
“很有名吗?”
“没名气。”
温凛拿出手机想要百度。杨谦南闭着眼睛笑笑,按掉她的手机:“你搜不到。”
她不死心,说:“是没名气,还是后来……处理掉了啊?”
杨谦南侧脸静悄悄的,呼吸深长,好似睡着了。
“没名气。”他入睡前,弯了弯嘴角。
杨谦南从背后拥着她,睡了一夜。
温凛醒到天明。
直到晨光渐渐亮起来,他还保持着拥她在怀的姿势。温凛悄悄挪动身子,看他入睡时沉静的脸庞,偷偷抚了抚他脖子上那个睡觉也不摘的玉佛。
玉是温的,有他的体温。也许还有她的。
他们后来有过许多刻骨铭心的,意乱情迷的夜。他们在热汗里紧紧相拥,也在情潮里抵死缠绵。他们有过最亲密的瞬间,有过嵌入彼此的一个个日夜。
可是她觉得,再也没有一个夜晚,比今夜离他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