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殿大摆筵席以示庆贺,辛回向来不爱这种热闹,但身为这场宴席的主角自然躲不开,只是安静地坐在席首不时动两下筷子,酒自然是不敢沾的,云照这酒量实在不敢恭维。
席间的各位大臣也不敢来搭讪辛回,因为没有人不怵这位阎罗,哪怕是同僚。只是他们不知,这位阎罗是个女子。
辛回一身玄色戎装坐在一旁,常年在战场上厮杀手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疤痕,肤色比之前几年也黝黑了许多,眉眼很淡,只一双眼睛仿佛藏着无数凛冽的光,等闲无人敢直视,这般模样,没有人能将辛回同女子两个字联系起来。
而姜临平静地坐在上座,神情无甚波澜,只是眼光几不可见扫过辛回所在的方向,半晌淡淡吐出一句,
“黑了些。”
站在姜临身侧的内侍官向来最是能体察圣意,此时却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低眉垂首问道,
“王上是有何示下?”
姜临摆手,一言一行皆是风华,姿容依旧绝世无双,只是再没有年少时的意气与稚气,只余下帝王的威严。得到示意后内侍官垂手退下,只是姜临却好似陷入了沉思。
酒过三巡,月已中天。
百官纷纷告退,辛回也站起身行礼欲告退,不料冷不丁听到一句,
“云卿,有关荀国余孽的事,孤尚有一二不明。”
辛回动作一顿,还是恭敬应下了,朝着宫门相反的方向,随姜临到了他的寝殿明光宫。
闲杂人等皆退出了内殿,只有姜临贴身服侍的内侍官还在一旁伺候。
辛回拘谨站在一边,低眉说着此番灭荀国的细节,又想到方才姜临说要询问荀国余孽,便对荀缙的行踪做了诸多猜测。
“那荀缙应当是北上往楚国方向去了,臣以为应与楚王休书,请他协助.....”
“这些都是小事。”
辛回话没说完,便被姜临一句“小事”给拦截成了两半。辛回微抬头,便看见姜临清雅的面庞皆是疲惫,一句语含关切的话脱口而出,
“国事纵然不可荒废,也当劳逸有度才是。”
姜临似乎轻轻笑了一下,说道,
“这几月来,我都不敢深眠,就怕错过了你的消息。”
“臣谢过王上的担忧。”辛回回答依旧进退有度,姜临却像是就在等她这句话一般,诘问道,
“既然谢我,那你为何还要害我?”
辛回抬头,满脸惊愕,脱口问道,
“我几时害你了?”意识到自己的不敬,辛回复又垂首道,“臣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姜临眼神扫过茶盏,内侍官立刻会意斟了一杯热茶,姜临趁着这会子功夫,继续对辛回道,
“礼部力谏选秀之事你不是出了不少力么?听闻你还有过‘国师孙女堪为国母’的言辞?”
辛回尚在想着怎么回答,便又听见姜临语含不满道,
“听闻那国师的嫡长孙女平日里只爱好诗词风月,行事也不够大气,岂能堪当国母,怎能母仪天下?”
那国师家的小姐可说是闻名天下的才女,竟被姜临说成是不够大气,辛回不敢答话,她现在已经摸不清姜临的心思了。
就比如现在,辛回不明白为什么姜临的脸色又突然黯然了起来,姜临斜眼一抬,内侍官会意,出了殿门,不多时手里捧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盏玉壶并几样小菜,辛回看着那玉壶,远远地便闻到了酒香。
姜临朝辛回招招手,辛回依言坐到了姜临旁边,然后便听见酒入杯盏的声音,辛回这才发觉,内侍官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内殿,而姜临正在斟酒,然后是酒杯落在自己面前的声音。
“陪孤喝一杯罢。”
辛回愣愣地看着那杯酒,脸色复杂,自己的酒量......
“王上恕罪,臣酒量浅得很,怕喝醉后冲撞了王上。”就像当年一样。
姜临却开始叹起气来,自斟自饮了一杯后,幽幽道,
“如今,孤虽高坐王座,却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自主,便是吃酒解闷儿的人也无半个......”
辛回听姜临满口的苦闷,心下也不忍,犹豫半刻后,还是抬起了酒杯,说道,
“云照愿为王上解忧,无论何时,只有王上有命,云照定当遵从。”说着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姜临则是放下酒盏,抬眼望着辛回,不过瞬息,眼前的人便眼神迷惘,趴到在了案上。
烛火摇曳中,姜临的声音含了些许无奈和自嘲。
“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夜色凉如水,月光寻着丝缝隙,从东侧的窗隙而入,铺在殿内的地板上。殿内的灯盏并没有全部点亮,显得有些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