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发表完意见, 看着步六孤继白了又红红了又青的老脸,嗤笑了一声:“真是的, 大人都在青州做了十年的刺史了,竟然还需要我来告诉你要怎么处理流民。如今尔朱阿奴已死,大人难道还没法放开手脚来好好管束一下辖地上的流民为乱?”
她抬脚踢了踢尔朱阿奴的尸身。尔朱阿奴那具沉重的肉体微微晃动了两下, 看得步六孤继胆战心惊。
他颤着声音从嗓子眼里头掏出话来, 听着都不像是自己说的:“这尔朱阿奴是羯胡部酋,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手底下那帮羯人肯定要乱……哪里能像夫人说得这般轻巧……”
康平满不在乎地说:“对啊,听说羯胡特别团结, 部落内若有谁死于非命, 他们肯定成群结队地找上门来寻仇。”
步六孤继简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你既然知道他们是那种人, 你还这么不由分说地把人家部酋给弄死——
“怎么办呢?”康平微微蹙眉, “我在你府上杀死了尔朱部酋, 尔朱部的人定然怒火中烧。只是尔朱阿奴到底是死在了青州府上,何况步六孤大人,你之前不也说了么,你痛恨尔朱阿奴已久,尔朱阿奴以广固百姓为威胁挟持你, 在青州辖地上为非作歹,他就这么在你府上死了——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汉女罢了, 就算你将我推出去, 只怕也平息不了尔朱部的怒火……”她嘴上说得哀怨凄婉, 可手里拿把寒芒四射的金刀却毫不客气,步六孤继浑身发抖:这女人怎能这么不要脸,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谁信!
可她微微偏头,一付轮廓圆润、眉眼温柔的汉族长相,就算是他,也很难相信是这么个瘦弱的女人杀死了铁塔一样的尔朱阿奴。
“夫人这是在威胁我?”步六孤继的牙都在打颤。
“这这么能算是威胁?”康平笑,“提点你一下,步六孤大人是聪明人。”
“若是你能在两日内将赈恤令颁布下去,大力整顿流民,对你而言何尝不是好事?你看,你在青州府上也做了十年了,却没什么显赫的政绩,说不定哪天圣上想起来你还待在青州,就把你随便平调到别的地方去了,你看,冀州几任刺史没有治理好水患,都换了几轮了?但是若治好了这帮流民,你这青州刺史的位置,岂不是还能再多坐一会儿?”她的目光扫了一圈雕栏画栋的庭院,“青州府好不容易打理得那么漂亮,步六孤大人你舍得走么?”
步六孤继一下子被戳中了软肋,这青州府他可是花了大工夫打理的,实在是不想回到步六孤部原来的代北地方去了。
“下官还有一事不明,夫人何必对流民的事情那么关心……”步六孤继问。
康平简直想扒开这个刺史的脑壳,瞧瞧里头装的什么玩意儿——该聪明时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慕容江山绵延百年,交到慕容焕的手里,慕容焕又是她一手推上皇位的,结果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等她这回死透了,回归西方极乐看见列祖列宗,他们问起来:“慕容康平,你送个昏君上皇位,让我大燕江山半壁倾颓,你对得起你阿耶、大父、曾大父么!”等黄泉路上见到翟融云,翟融云问她:“慕容康平,你说你要重现世祖之治,创胡汉共治太平盛世,你可做到了?”她要怎么回答?
她还是镇国公主的时候,说什么要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话,那是进取。可她现在是郑珈荣了,再说什么“我只想这天下海晏河清”这样的话语就有些——过于滑稽和野心勃勃。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气定神闲地回复:“佛渡众生,我只是看不惯人世疾苦罢了。”
步六孤继瞧她突然换了张慈眉善目的脸,心中直犯嘀咕:谁相信这么个大杀胚还普渡众生,这夫人肯定是在帮她姐夫太子旭立政绩呢。如今太子旭已经十七岁大婚,却还未监国,朝中根基薄弱,大权旁落在冯后的手里,要知道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十岁就已经在长姐康平公主的辅助下监国了。
康平也不管步六孤继是否在心里给她贴了“太子旭一党”的标签,总之他不再追究她的动机了。她微微颔首,吩咐道:“把这位尔朱部酋送走吧?”说得像是叫人去清理掉地上的灰尘一样轻巧。
步六孤继忙不迭答应:“是,下官这就去清理!”
可他回到房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方才被那世子妃一身的威压给镇住了,脑子都生了锈,全然被她牵着鼻子走,这回停下来再仔细回味,品出了一丝不对劲来。他慌忙唤来杏娘:“快去,着人到城外兵营去通知尔朱光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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