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正是。”她这会儿倒是一副汉人士族女子的样子了。
由于徐荼蘼和张继明的大力夸赞,这位郑三娘子未来之前就已经在书院中传开了声名。后来郑七先至,年岁虽小却学问功底深厚礼数周全,自然又给他背后的阿姐加了分。徐纵既然是徐绍的庶弟,对这个娘子也有所耳闻,后又听他的弟子桓墨提及,此人是个佛教信徒,便随口一说,请她参加腊日佛诞,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徐纵门下的弟子不多,算是整个燕南书院比较寒碜的先生了,讲学的时候也没多少人愿意来听,不过他倒是不甚在意这些士族子弟,自己过自己个儿的小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康平记得前世来燕南书院的时候,徐纵是整个书院里的大刺儿头。他是徐绍的庶弟,学问功课都没有徐绍好,也就放飞自我了,有时候先生讲学,他会很尖锐地顶撞,提出自己的见解。不过他的很多意见同燕南书院传世的哲学相悖,所以一直得不到承认。
现在看他的样子,恐怕也依然没有认命,在书院里头做先生,就算是信佛的弟子没有几个他还是要隆重盛大地办佛诞,和外头那些大腊祭的区别开来。
“见过先生。”康平行了个礼。
“不用多礼!”徐纵一边哗啦啦扫着台子一边就指着那边一个盆说,“娘子若是无事帮我把那些东西处理了。”
康平笑眯眯答是,一路小跑着过去了。
桓墨看着,叹息一声:哪里还像个世子妃啊!
没等他叹完,就被徐纵捉到了他在摸鱼,甩着笤帚怒喝:“墨!怎么,人家娘子都忙活去了,你倒是甩甩手不干了么?”
他连忙赔笑着一同跑过去了。
华灯初上,几屉贡果出了锅,仆妇开始就着热气焖饭。参与劳作的康平自然也得到了了留着共进暮食的招待。
斋菜不多,麦饭蔬果而已。冬日蔬果少,桌上的大多是腌菜,不过不足十个生徒围坐,吃得还算尽兴。饭后又在堂中烧起了围炉,以徐纵为首趺坐下。
康平觉得这会儿若她识趣,就该告辞离去了,可她偏偏就是个不识趣的,待一众弟子围着徐纵坐下了,她也捡了个毡席盘起了腿,好像她就是徐纵的学生,而不是跑来帮忙的一样。
若论混迹在燕南书院中所需的没脸没皮,她早二十年就修炼出来了。当初徐荼蘼在徐俊卿门下蹭课,也是如此的。
徐纵本眯了眼扬起了塵尾,准备讲点法来当做饭后消食,微微睁开眼睛就瞧见了正襟危坐在后头,一脸正气凛然的康平。
她头发依然盘在脑后,因为一天的劳作有些散开了,一张脸却崩得紧紧的,一副好学生的模样。他这样没名气的先生,还从未遇见过来蹭课的,当下便勾了勾唇眯着眼睛,摇着塵尾就开始了:“般若之道,性为空,老庄之道,贵乎无。所以佛道佛道,并不大区别。这基于周易老庄三者而来的清谈,所崇的不过是无为无名,而佛宗禅宗,崇尚的也是无自性,无相,悟无生,又有何异耶?却划分佛道,此岂不是有悖无为无名无相?我们佛诞祭祀佛祖,正为感念他得道后为普渡世人所著诸多经文,而非祈求风调雨顺。众经文字字珠玑,不知道你们又读通了多少?”
康平在后头微微笑了起来,这徐纵,说是说着“无自性无相”,好像天地间什么对他而言都是虚无缥缈,不要在意的事情,可是字里行间,却依然流露出了一种“外头那些不懂佛理不尊佛学的全违背了玄谈奥义”的傲慢。可见他心中也并不能坐到无相般若。
众弟子皆垂着头,他的学生不多,此刻竟然无人作答,他便将眼睛落在了坐在最前头的桓墨身上。
桓墨出身谯国桓氏,在建康时所受的教育便是顶尖的,来到燕南书院,本来基础就被旁人好上一截,到了徐纵座下,自然是徐纵最喜欢的弟子,没有之一。他感受到先生的目光,沉吟了一下,正要作答,后头却扬起了一道清脆的声响:“小女前些日子念了鸠摩罗什所译《妙法莲华经》,有几品未能参透,不知道能不能向先生请教一二?”
正是端坐在后头不要脸蹭课的康平。
桓墨转过头去,却见她已经动手将头发全都抿回了鬓边,微微垂首露出半截好看的脖颈,神色庄严眼神坚定,一点都看不出是来蹭课的,倒像是本来就是这个厅中的弟子一样。
徐纵恍然想起了当年的徐荼蘼。他点了点头,并未追究,而是问道:“三娘子有何不懂的呢?”
康平认认真真回答道:“小女读到第五品‘三千大千世界,山川溪谷土地,所生卉木丛林,及诸草药,种类若干、各色各异。密云弥布,遍覆三千大千世界,一时等澍,其泽普洽……虽一地所生,一雨所润,而诸草木、各有差别。’不知先生作何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