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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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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府的医工阵列在太极殿外, 慕容焕的房间内昏暗一片——因为医正说,头风之症结需要静养, 恐光线扰了圣上安眠,故太极殿寝殿里的明珠皆蒙上,烛火全部吹熄, 整个空旷的大殿仿佛一座黑魆魆的鬼城, 只有阵阵的药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冯后靠在殿外, 手里紧紧捏着她的皇后令,医正从漆黑一片的寝殿退了出来, 他年纪也大了, 从那巨大的漆黑的门中踉踉跄跄跑出的来的时候, 像是从一头蛰伏巨兽的嘴里吐出来的似, 脑门上的汗珠都将额头打湿。

    冯后问道:“陛下如何了?”

    张医正道:“娘娘, 请借一步说话。”

    冯后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战战兢兢依然跪在殿前候着的诸位医工,偏过身去,领着张医正走到了殿侧。

    张医正深吸一口气道:“娘娘,似乎有些不妥……”

    冯后说:“这是何故?陛下的药都吃了十几年了,一直按着时辰服用, 我们都算好的伎俩,他现在断不可能这副样子——”

    慕容焕的头风是陈年顽疾, 这点朝野上下皆知晓, 这么多年, 这头风也一直以一个十分均匀的速度在恶化着。按照冯后的安排,慕容焕应该还能再挺上几年,至少能挺到她把代北河西的事宜全都安排好了,才会“寿终正寝”。

    只是半个月前他突然病情加重,没两天就几乎卧病在床,临近重阳佳节,他还需要接见各国使节。现在吐谷浑和高昌因为刘易尧的挑拨而发动战事,吐谷浑十之八.九会向大燕求助,若此时慕容焕驾崩,河西的事情就会更加棘手了。

    张医正下颌两抹山羊胡须颤了颤。

    冯后想起方才慕容焕口齿清晰地向她交代的事情,心底的凉气蹭蹭往上冒气,他那仿佛是交代后事般的口吻,只让她想起一个词,叫做回光返照。

    她一把抓住了张医正:“他真的就这两个时辰了么?”

    张医正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一双下垂的眼睛望向了冯后。

    冯后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身旁的大长秋连忙将她扶住了,只见她面色惨白,指尖冰凉,几乎脱力。

    张医正低着头,微微瞥了一眼冯后,神色有些微妙:“娘娘,臣下以为,此事——本就在娘娘的预料之中。请娘娘节哀吧。”

    冯后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衣襟,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意:“是啊,本就如我所料——他生或者死,本来就全在我的手中……但他不该那么早死!”

    张医正那双被耷拉的眼皮压得只剩下缝隙的双眼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娘娘,陛下最近的方子里头,加了一味药,这药的剂量也算得精妙,这么些日子服用下来,确实是该在这两日了——是娘娘的意思吧?”

    冯后神色一凛:“我的意思?我从来没有给陛下换过药!”

    就连大长秋也面色一白:“这药陛下服用了十几年了,从来都没有换过,也没有变过剂量。这点张医正不是最清楚的么!”

    张医正的面色也稍稍一白:“这个……”

    他早在几日前就发觉药被加了点料子。但他这么多年一直帮冯后做着些腌臜的事情,也清楚慕容焕的头风药里头本来就大有文章。他原来猜测是冯后想要提前动手了,所以就没有将这药物变动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这么多年他知道的冯后的秘密已经多到足以让他九族尽夷,何必再去触人家的心思,便一直装作不晓得的样子,每天奉药。

    可现在看冯后的反应——莫非是这药的剂量,不是冯后授意去变的?

    冯后压抑着满腔的怒气,那双带着护甲的手紧紧揪住了张医正的衣领,尖利的金属尖直接顶在他的颈动脉上:“你给我说清楚了?圣上的病突然恶化,难道是和换了药有关系?”

    张医正的个头矮小,就是一个干瘦老头儿,冯后虽然是汉人,但她毕竟是代北冯家出身,世代将种,年轻时骑射也是顶尖,如今虽然母仪天下已久,力气尚在,几乎将干柴一把的张医正整个儿拎了起来。

    张医正吓得六神无主,下巴下的那把山羊胡子颤得像是秋风中的枯草,忙说:“娘娘……臣下以为是娘娘的意思!还以为娘娘知道陛下大限将至——”

    冯后如坠冰窟:“不!我没想让他那么早死——这宫里还有人……”她顿时松手,看向大长秋的面色一片灰白。

    她只觉得有什么恐怖的阴云朝着她重重压下来将她笼罩。她怕的,并不是慕容焕现在就魂归西天,既然她十多年前就选择用药物来控制他的神智和生命的时长,就算他现在一命呜呼,她都不该有任何情感的波动。她早就对慕容焕没有感情,慕容焕的命留着,只为了冯家,慕容焕的命没了,也是为了冯家。她步步计算着慕容焕的死期,她要他活着当皇帝,他就还该好好坐在皇位上,她要他死的时候,他才活不过三更天!

    可她现在怕了,她怕的是事态脱离了她的掌控!

    更怕的是——如今这宫中一直有人蛰伏在暗处,那个人知道她十几年来所做的勾当,甚至直接借了她的手,要了慕容焕的性命。

    那药是她送的,十多年的方子是她配的,就连张医正都以为,新加药剂的事情是她动的手。

    她以为万事皆在她的指掌之间,每一步棋都精准无比,却不知道事情早就在她自信满满的时候偏离了轨道。

    她开始心慌起来。

    这么多年,她在宫中一手遮天,耳目遍布,却不知道在何时被人钻了空子,当了枪使!

    她慌忙怒道:“去查,去查是谁改的药方——来人!来人,去宣大司空!快去宣大司空!——等等,你去!”她直接退了一把大长秋。

    大长秋跟随冯后多年,方才听见了张医正的说辞,自然也在一瞬间反应过来事态的紧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滚下台阶,撒丫子往宫外狂奔而去。

    宫门正在次第下钥,大长秋跑到正华门,从此处出去便是三十丈宽的朱雀广场,朱雀门内驻扎虎贲羽林。宫门下钥的更鼓从内门一路敲到外门,正华门朱漆金锁的两扇门扇在她面前正要关闭。

    大长秋高举起皇后的金令,高声喊道:“慢!皇后有令令本官即刻出宫召见冯大司空!”

    守门的羽林抬了抬眼睛:“这么晚了召见冯司空?”

    “中宫要事!若有半分差池唯你是问!”

    大长秋怒目瞪眼。她作为女官,却是中宫中品阶最高,比羽林中郎还要高出一级,平时她要出宫门,就算是宫门已经下钥,也不会有羽林敢来拦她,更何况此时她手执皇后金令,赦奉皇后口谕,出宫延请的则是三公之首冯居安。这正华门的守卫却这般轻挑地打量着她。

    “正华门已经下钥,若有要事,也需等到明日,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那羽林卫带着兜鏊,大长秋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被他那轻描淡写的一句一激:“你说什么?”

    守门的羽林将身侧长槊横在身前,抬高了下颌,他生得高大,兜鏊下只能看见下巴坚毅的线条:“大长秋,宫门已经下钥,按宫规就算是皇后亲自出来,也不能过这正华门。”

    他这话刻意说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就砸在大长秋的心间,她方想说:“本官所奉的是冯皇后之命延请司空——尔等如何敢拦?”

    不远处的朱雀门就在她面前重重阖上,发出沉重的闷响,直接将她的心跳撞慢了一拍。而正前方的正华门,两队羽林已经开始拖拽起城门的深锁。巨大的木质城门正在渐渐阖上,将她和咫尺之间的朱雀广场隔离开来。

    她面色陡然一白——

    有人能在冯后所控制的陛下药膳之中动手脚,自然也能在冯后所控的虎贲羽林之中安插人手!

    大长秋尖声惊叫了起来:“你是何人——羽林中郎!来人哪——啊!”

    可她话音未落,前方正华门城楼之上,一支白羽箭如同一只暗夜中的游隼,藏在沉重的更鼓和宫门阖上的重响之中,悄无声息地划破夜空,直直没入她的腹部!

    大长秋浑身一凛,血液朝着下腹集中,她口中喷出一股鲜血,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那个守门的羽林。

    正华门前守将共十二人,除了方才那个同她争辩者,其他十一位,对她置若罔闻。

    手中的皇后金令摔在了正华门前的青砖之上,大长秋腹部的鲜血缓缓渗出,渐渐染红了她精致的品阶官服。

    她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那个高大的羽林。

    羽林卫摘下了兜鏊。他的面容上是汉人的血统,一头枯黄的发被潦草束起,炸开的毛发在夜风中微微抖动。但他脸上的皮肤,却和寻常的汉人不同,带着风霜侵蚀的皲裂。

    他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实际年龄可能比脸上的更轻一些,但是下巴上却没有一根胡须。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颊上,黥着一个字——那是代北苦役的罪人象征、是代北冯氏手下奴隶的标志。

    大长秋大睁着双眼,身体朝着背后的青砖跌落,从她身下渗出的血液很快沿着砖缝向外流淌,浸污了地上金色的皇后令牌。

    黥面的将领只是垂眼。

    更鼓停了,但是正华门前只沉寂了一瞬间,紧接着,城墙上想起了沉重的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黑甲的羽林军像是迁徙的蚁群,从城墙的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如同一片黑色的潮水。他们不知何时就已经守在了正华门下。而当朱雀广场上巡逻的虎贲发觉事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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