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事态不对的时候,他们身边的战友已经开始对他们拔刀相向。
羽林卫们跨过大长秋的尸体,踏着整齐沉重的步伐,朝着太极殿行进而去。
还在太极殿前紧张踱步的冯皇后突然听见了远处正华门中传来的鼓声。
她大惊:“怎么回事?诸宫嫔妃呢?高淑妃呢?正华门为何鸣鼓?”
张医正也开始瑟瑟发抖起来,他朝着殿内退后了一步,正想开溜,此刻,下方跪着的几个医工之间,突然有人一跃而起,从袖中抽出了匕首,大喝一声:“冯氏!你毒害陛下,秽乱后宫,证据确凿,死有余辜——”
冯氏这才反应过来:“来人!”
是高淑妃——她蛰伏数年,静待着做那一只黄雀!
十几个卫兵将冯后围了起来,护在了身后,那手执匕首的医工就站在几个医工之间,冯后看他势单力薄,本想冷笑以气势压制,却不料正华门的鼓点越来越重,越来越近,她几乎都能听见羽林黑甲战靴踏在青石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高淑妃何德何能,竟然可以调动这么大的一支军队!
她究竟筹谋了多少时间?
南面的天空被熊熊的火炬照亮,冯皇后浑身颤抖,厉声大喝:“虎贲!邱穆陵拔妥!”
她在宫中经营多年,宫中禁军一直掌握在她的手中,就算现在事出突然,措手不及,但她依然有能力调动虎贲。她高呼着虎贲中郎将邱穆陵拔妥的名字,他就在内宫巡视,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
禁军护着冯后往殿后退去。
*
康平从观澜殿地道中出来的时候,便看见宫墙的南方天空烧得一片火红,沉重的鼓点带着杀伐之气,禁军行进的步伐震得山河欲动。
她经历过战争、宫变,自然知道这异于寻常的动静代表着什么。
她急匆匆阖上了观澜殿地道的机关,提裙朝着东宫狂奔而去。
宫墙之上,贺赖孤的身影下星光下若隐若现,他几步越过穹顶,一双灰蓝的眼睛映着南方赤红的天际,面色凝重。瓦片在他的足下发出了轻微的咔哒之声,他如同一只灵巧的猫,跨过坐檐的兽像,几步便找到了高淑妃的宫室。
此刻高淑妃已经开始搭乘宫辇,准备朝着太极殿方向行去。
贺赖孤的一双蓝色的眸子骤然缩紧,旋即掉头。
跟随高淑妃的阉人听见了他的响动,抬头朝着头顶望去,却只看见他背上两把圆月弯刀反射回来的银芒。
东宫大门紧锁,宫内灯火通明,却仿佛不知道此刻外宫已经发生剧变。贺赖孤沿着建筑的屋脊迅速返回,看见康平就立在东宫正门之处,连忙落下,单膝跪地:“主上,是太极殿发生变故——高淑妃过去了。”
康平的手心紧紧地攥住了。
她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半张脸却笼罩在火光之中:“按计划行事!”
贺赖孤低声答是。复又问她:“主上还要留在宫内?”
康平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自有方法出宫去——”
贺赖孤右手握拳,朝她行了一个军礼,立刻又一次消失在宫苑的夜色之中。
康平回首望了一眼太极殿的方向。
如今的情景和当初羽林出朱雀门逼她自裁又是何其相似!冯后可曾预料到十一年后的今日,她也会面临同样的景况。
她抬头看向东宫和内宫之间所阻隔的高高宫墙。很快的,东宫内也传来了惊呼尖叫之声,女人尖利的嘶吼和建筑物被火舌吞噬、木结构坍塌的巨响此起彼伏。
她那双毫无波澜的黑眸之中,倒映出鲜红的艳色,火舌很快蔓延开去,像是一只贪婪的巨兽,舔舐着秋日里干燥易燃的琼楼玉宇。
康平此刻冷静地想:看来高淑妃,比她想象的还要狠毒。
可她已经不想再为慕容焕一家做些什么了。
她就这样靠着宫墙,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置身于事外。这是高淑妃和冯后之间的争斗,同她慕容康平一点关系都没有,同郑珈荣也没有丝毫的联系。她就像是一个看客,冯后、高淑妃各方势力,在她的面前像是车轱辘似的次第滚过。
她两辈子中,卷入了不少争斗,此刻却全然超脱于事外,倒是一番奇异的体验。
东宫内,郑珍容本欲安睡。郑珈荣白日里答应她给她皇后之位,她相信了,这时候终于获得了几个月来来之不易的好眠。可等她才刚刚睡下的时候,却听见了东宫内宫人尖叫的声音。
她的侍女冲入了她的寝殿,惊慌失措:“娘娘!东宫走水了!”
郑珍容面色大变:“怎么回事——郑珈荣她答应我——她答应我要我做皇后的!”
侍女不管她疯狂的嘶吼,一把抓起她的手,将她从被衿之中用力拖拽了出来,“娘娘,快跑啊!外头——外头变天了啊!羽林围住了太极殿——”
郑珍容瞪大了眼睛:“羽林围住了太极殿?陛下呢!陛下呢——他是不是快死了!他死了——太子就要继位了是不是!”
“是是是!”侍女语无伦次地回答着:“娘娘快走吧!”
郑珍容却双瞳涣散:“太子要继位了——我就是皇后了?冯皇后呢?”
侍女道:“冯后现在就在太极殿被围住了——娘娘快走吧,火就要烧过来了。”
郑珍容的唇边漫上了诡异的笑意:“她答应我的、她答应我的——”她开始尖利地笑了起来,像是夜枭一般。
侍女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纵使是郑珈荣答应她让她做皇后,可是如今围住太极殿的是高淑妃和高家的人!她也来不及同郑珍容解释什么了,一把拖着她将她往外拽,几乎足衣和木屐都顾不上穿!
郑珍容被她拉着跑出了寝殿,回望东宫,却发现太子旭的寝宫,此刻已经火光冲天。
她愣愣地盯着那熊熊的烈火了半晌,才惊叫:“太子呢?太子还在殿内吧!没有太子,我如何能当皇后——!”
她死命地推着身旁的侍女:“快去!快去,把太子救出来!把太子救出来!”
侍女一愣,被她推得一个趔趄。
东宫最初的起火之处就在太子寝殿,她看向那已经在火光中剩下一个架子的建筑,脸色煞白:“娘娘——”
“没有太子,我如何能当皇后!”郑珍容尖叫了起来,几乎疯魔,她赤着足到处乱转着,不停地将宫人往火场中推:“快去救太子!快去把太子救出来!”
太子旭被困在火场之中,他爱好奢侈,殿内全是绫罗,此刻每一片着火的华美织物,都成了他的催命符。
他压根不知道这火是怎么着起来的,火墙阻隔了他同外界,他甚至不知道现在外头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头顶不停有木头下坠,溅起一地的火星,他隐约可以分辨出火场外他的太子妃在厉声叫人去救他,可嘴里却说的是“没他我怎么做皇后。”剩下的,还有他的几个良娣,在用力的嚎啕,但是他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冲进火场,将他这个帝国继承人从火中带走。
他的双眼被火熏得生疼,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流泪,但是流出来的泪水只在下一瞬间就被炽热的烈焰烤干了。他的嗓子因为吸入了大量的烟尘而变得沙哑,救命两个字都喊不出来。
突然赤红的火焰中蹿出了一个人影,他身材瘦小,披着一条打湿的棉被,为了躲避不住下落的木头,更像是一直滑稽的异兽。
“殿下!殿下!”
太子旭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敲醒了,他长大了嘴巴大声呼救起来:“马都尉!马都尉!孤在这里!孤在这里啊——”
马竟裹着沉重的被衿,丝绵吸饱了水,重得像是背着一只九足的巨鼎。但他幸好身材矮小,行动灵活,很快就发现了太子旭的位置,迅速地移动了过去,抬起了棉被,一把将他拽起。
太子旭的脸上全是灰黑纵横的道子,他瞪着那双浅色的瞳仁看着瘦小的马竟,犹如在看着一个天神,马竟拽住他大声喊道:“殿下随我来!”紧接着,他拽着他推开了身后已经开始燃烧的矮榻。
一个狭小昏暗的密室在他的眼前出现,马竟将他推了进去,又从里头将密道阖上了。
沉重的石墙阻隔了火光,太子旭惊魂未定,看着马竟熟练地将棉被堵上了密道口的缝隙,喘着气道:“孤要赏你,马都尉,你要什么?”
马竟回过头来,表情不悲不喜,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太子旭发现了他的异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沿着那条就连他都不知道的密道走了不知道多久。
马竟推开了出口,星光落下来,照到了太子旭的脸上,他惊讶地发现他已经身处宫外。
朱墙内的杀伐之声传来,太子旭瞪大眼睛看向马竟,颤抖着嘴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会知道东宫下还有密道?”
马竟没有回答,身后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来:“高淑妃逼宫,此刻正在同你的母亲鏖战。她在东宫纵火欲烧死你。”
太子旭惊恐回头。
慕容康平垂着眼睛,神色里看不出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