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冰凉柔软, 压着她的泪痕,将咸咸的苦味送至她的舌尖。那颗耶易于给她, 她又送给了刘易尧的法拉瓦哈神像随着他的动作从厚重的衣领中翻出来,带着他的体温熨帖着她的手掌。
康平脑子里轰的一声。
她猛得甩开刘易尧,腾得跳了起来, 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 脸色却是一片煞白。“你——”
刘易尧右腿中箭之处还有着刺穿骨骼的锐痛,在漠北的那么多年似乎在这个时空只是不到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他撑起身子又试探着唤了一声:“平平?”
康平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她扭过头去指了指一直红着脸的冬情、秋韵, 几乎是语无伦次:“你们两个送他回去!回那个房间去!”然后又朝着外头走。
原来同耶易于,是她像是只猫似的肆意捉弄, 每次亲密, 红着脸跑出帐子的都是耶易于, 而她则大爷似的盘着腿坐在行军床上一脸餍足。这回却被刘易尧翻了次身。
刘易尧苦笑了一声, 抬眼看了看同样一脸错愕, 几乎石化的崔仲欢。
崔仲欢:“大单于, 您……”
难道他知道郑三娘是慕容康平后,第一件事就是亲一口?
刘易尧抬了抬手:“扶我一下。”
*
慕容康平一直冲到结了冰的黄河边上,冷风刀子似的刮过来,割的耳朵都要掉了,可是嘴唇和脸热得发烫。
她知道十九郎泄露了她的身份的时候, 就在想到底要怎么和刘易尧交代这个事实。但幸好她这一年多来同刘易尧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 所以她本就已经准备好, 用个什么强硬的态度, 随便扯个什么“为了你好”的理由,端个长辈的架子就能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了。
大不了给他在另立阏氏。河西那么多漂亮的匈奴女,不缺适合他的。如今他又是孤儿了,她作为他父母的故友、至交,合该为他主持婚事。
反正她主持过的婚礼也不缺这么一桩了。
可结果一见面,他又是叫她“平平”,又是吧唧一口亲上来?
康平的脑子嗡嗡响,这辈子还没有那么混乱过,她现在恨不得在雪地上刨个洞把自己给塞进去!
她不是初尝情味道的少女了,她壳子里头的灵魂都四十多岁了!两辈子加在一起,她也是爱过的,也曾少年意气地纠缠过一个少年的。
她弯腰团起地上的一团雪,直接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呼延西坨高吹着口哨,瞧见康平眼圈红红地站在外头,一愣:“大阏氏?”
他的马背上破麻布袋子似的挂着一个人,被他用弓弦扣了个诡异的姿势,病歪歪的。半空的箭囊就挂在马肚子上,噼里啪啦响。康平一眼就认出那箭就是此人射出,看来呼延西坨的效率很高!
她正了正神色,走上前去,那人被像是垃圾似的丢下马来,摔在雪地上。他本来就在呼延西坨的马背上颠得五脏都凌乱了,这下被这么一摔,纵使摔在柔软的积雪上,也是眼冒金星,张口吐出一地的秽物。
他一脸灰土,花白稀疏的头发都打结成一团,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散发着一股恶臭。身上的羊皮褙子早就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手里的弓、箭囊里的箭都是普通猎户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偷来的。
她压着一肚子的火气,走上前去,抬脚恶狠狠地踢在了他的腰间。
那人在雪地里滚了半圈,瑟瑟发抖起来。
呼延西坨跳下马一把拽住了他那稀疏的发髻,迫使他抬脸看康平。
康平冷冷笑了一声:“冯大司空这么多年箭术依然如此精妙,真是不减当年啊!”
冯居安脸色惨白。
他从龙都逃出之后,一路东躲西藏,本想往北去,可代北的冯家早就被高家蛀空,为了配合高淑妃在龙都的举事,高家已经将代北冯家的主家全部一网打尽!北方已经是龙潭虎穴,他出了太行山只得一路往西。
但后头的追兵却穷追不舍,他无数次战栗惊惧中躲过之后才发现,那些从宫中追出来的羽林虎贲,并不是为了追捕他而来,而是为了另一个人——镇西王妃郑珈荣。
他想起郑珈荣和郑珍容是血亲,立刻知道了,只怕是太子旭未死,郑珈荣将慕容旭夫妇带出龙都,直接带往河西去了,否则高熙和高大臣不会如此穷追不舍。
吐谷浑还有冯家的部分势力残留,他心中的算盘成型,认为此时前往吐谷浑,将太子旭从河西黄毛丫头黄毛小子的手里抢回来,还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于是他便紧紧跟着慕容康平,一路走到了灵州。
可他到了灵州之后才发现,吐谷浑方面竟然也在搜捕他!
那布萨拨可汗竟然为了要让高昌退兵,不要脸地去讨好刘易尧,并以自己为筹码!
他怒气上涌,正好慕容康平在鸣沙镇渡口遇到了冰河阻渡,他盘算着时机从猎户家中偷来箭矢,意图报复。
刘易尧出现了,两人相见还真是叫人感动,他拉弓瞄准,一枚冷箭就破空而出。
他虽然官居高位多年,但好歹也是代北冯家出来的子弟,从小骑射并不逊色于龙都任何一个胡人,那枚箭对准镇西王妃的脑门直直射了过去,却没料到刘易尧的身手在这一年内突飞猛进,竟然将那女人扑开了!
冯居安自知一箭没能射死她,他也活不了了,拔腿便跑。
可刘家夫妇身旁的随从都厉害得要命,他又劳顿多日疲累不堪,很快就束手就擒。
可他还有不解,这位郑家三娘,是如何知道他的长相的!
刘易尧、郑珈荣从未出入过朝堂,更没有同冯居安打过什么照面,他本想就算被抓住之后,随便编纂个什么身份糊弄过去,说不定还能讨得一线生机,更有可能接近慕容旭,可却被这个女人直接认出了身份!
慕容康平心里冷笑。
是,郑珈荣是没见过冯居安,可她慕容康平对这张让人作呕的老脸可是太熟不过了。她缓缓地、骄矜地走过去,马靴踏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像是踩在了冯居安的心上,要将他心间那根紧紧拉住的弦崩断。
“方才阿尧还说,已经令吐谷浑追捕你,河西才愿意劝说高昌退兵,可你竟然还跑到鸣沙镇放冷箭。看来慕容石归实在是没有什么诚意。”她淡淡地说道。
冯居安一阵发冷。
这女人还想吞了吐谷浑!
康平笑了笑:“虽然很不满你放箭伤了我的阿尧,不过你对我来说还真是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贺赖孤。”
蓝色眼睛的妖娆男子上前一步。
“把他绑了……”她突然顿了顿,“对了,呼延西坨,你去把崔仲欢叫过来,我正好有事情问他,当着冯居安的面问。”她恶劣地笑了起来。
他竟然在这个女人的眉眼中看出了慕容康平的影子。
慕容康平前世同冯家的交锋,大半还是和冯居安交手,冯居安比冯后更加了解慕容康平的行为处事,他的心底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冯后倾其所有都在寻找河西大慧觉寺舍利,他也是一清二楚,看着郑珈荣那张脸上越看越熟悉的表情,他突然颤抖了起来。
莫非刘易尧早就已经找到了那个舍利,而被复活的,是慕容康平!
崔仲欢被呼延西坨叫出来,有些不明就里,但看见雪地上几乎已经没有人形的冯居安,顿时了然。
他走到了慕容康平的身边,斟酌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最后,还是用了一个比较中性的称呼:“殿下……”
毕竟河西的阏氏也算得上是殿下了。
谁料冯居安听见崔仲欢那声唤,更是坐实了自己的想法,惊得屁股底下一片濡湿,根本分不清楚是融化的雪水还是被吓出来的尿水。
康平鄙夷地看了一眼他,又对呼延西坨说:“请你回避一下。”
很快场上只剩下崔仲欢、康平和贺赖孤三个,冯居安被三人围着,只觉得有重锤往他身上砸来:这架势,显然就是要翻旧账!
康平对崔仲欢说:“崔中郎可还记得你当初是如何坠马的?”
崔仲欢一愣。
崔伯涯死后的那段日子他过得昏天黑地,每天的羽林训练浑浑噩噩,竟然连他寻常的座驾发狂都未曾发觉。
康平说:“当年崔中郎因你长兄之死而自责万分,被人钻了空子,以致幻的药物,投喂了你的爱驹,导致你坠马,但以你的当时的功夫,仅仅是坠马,不可能落下终身的残疾。但前一天晚上你的马刚刚换过蹄铁,它直接踩碎了你的胫骨。”
她冷静地说着。
崔仲欢到现在还能回忆起当年被爱驹踏伤时的绝望。
崔家已经毁了,只剩他一个嫡次子还能勉强撑起门楣,他在逃避和回到清河重振旗鼓之间,曾经一度选择过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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