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来不及多问一句,头颅便被朔风从双刀的刃间上刮落下来,落在青石地上。
来人收回了双刀。
那失去了头颅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也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很快那人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太极殿后的地道,消失不见了。
暴雪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天明之时才停。此刻宫门已经打开,参加朝会的百官陆续进入朱雀门,而宫人们正在忙碌地清扫地上的积雪,以清理出一条可供行走的道路。
突然一个宫人发出了一声惊呼,旋即晕倒在地。
很快就有人围拢上去,只见洁白的积雪下头埋着一团黑色的东西,扫帚刚刚清理出一小片来,待人走近才发现似乎是人断了的脖颈。
羽林卫很快将现场围住,开始往周边清理,但因为事发地点就在太极殿前,是百官上朝必经之地,且又是在大朝会前,陆续进过的官员避无可避。
很快在身体的不远处发现了那颗被冻得发白的头颅。
脖颈的断痕整齐利落,两边各有一个刀口,明显是被人以双刀一招毙命。羽林中郎翻过那颗头颅擦净了眉眼口鼻之间的积雪,看见了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看热闹的官员一下子又昏过去三四个。
宰相昨夜面见太后,却在太极殿前遇害,身首异处,还未上朝,朝中就已经开始人心惶惶。
高熙才刚抵达正殿,接到消息,几乎无法站立。坐在龙椅上的慕容暄担忧地扭头看向母亲,问道:“是叔祖父出事情了?”
高熙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劝慰慕容暄,却又有一批快马踏过积雪从宣华门中疾驰而入:“报——八百里加急!”
他跃下马背冲上大殿,甚至连靴都来不及除:“西燕军队已过密云,朝着龙都来了!”
*
攻龙都一战,康平将长安的事务交给了三省,亲自带着慕容旭和郑珍容上了前线,美其名曰:“西燕皇帝御驾亲征。”
高大臣在晋阳的主力被歼灭后,由于朝中始终不肯对胡人放权,激化了胡人的敌对情绪,大量的军户直接投往西燕,被刘易尧一路收编,待攻至幽州之时,西燕军队中山东胡人已经占据四成。除一些山东的下层军户之外,更有胡姓大族,极富经验且熟悉地形的老将。
康平从长安抵达幽州的时候看见这一大片军队,连绵的军帐在起伏的山间几乎要将整个山头铺满。她不禁笑起来:“你收编了那么多的兵,怪不得军饷总是不够,害的我在后方是勒紧了裤腰带给你省钱!”
刘易尧这两年在外行军打仗,黑了不少,瘦了不少,也早已脱下了此前龙都那个病弱世子的躯壳。脸上的胡茬衬得他面容更加立体,竟有些像起刘景来,手臂上也多了许多肌肉。
他一把将康平抱起来,笑道:“我看看你有没有饿瘦。”
他倒是长得和前世耶易于一样的体型身高了,可是康平这辈子比前世足足矮了一个头,竟然被刘易尧轻飘飘地拎了起来!
他长出的胡茬刺着她脸上的皮肤,康平气得捶他的肩膀,却被他抱着转了一圈才放下来:“还真是瘦了。”
身后的呼延西坨被此情此景刺激地发出了一声悲鸣。
“别胡闹!”康平跳下来瞪了他一眼,往他的大帐走去。三军的高级将领们都聚在大帐之中,看见一个穿着披风的矮小女子进来,无不侧目。
有几个将领是此前在河西就跟着刘易尧的,他们认识康平,上前打了招呼,而那些后来投诚的山东出身将领,却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
康平却施施然脱了披风,一旁的刘易尧竟然顺手接过,替她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康平接着摘掉了自己的羊皮手套。刘易尧顺势帮她放在了主将的案几之上。
河西出身的将领们都习惯了,自家大单于到了阏氏面前就是个打杂的小兵,但那些山东出身的将领统统大跌眼镜:这刘大单于竟然是个惧内的不成!
一个性子急的大将正准备张口询问,却见康平从善如流地从刘易尧手中接过竹枝,踏上了帐中地面上那副巨大的羊皮地图。
她抬手在龙都方向精准地画了一个圈。
“高大臣死了。”她说。
“死了?什么时候?”刘易尧问。
“三日前。”她说。
大司马已死,意味着东燕失去了最高军事长官,高熙失去了最为倚重的元老。原本高大臣凭借着在龙都的声望,还能勉强帮高熙制约住国内日益高涨的胡汉对立情绪,如今高大臣一死,龙都中胡人的怨气只怕要如同决堤之黄河,溢满整个河朔了。
“怎么死的?”刘易尧问。
康平笑了笑:“暗杀。”
她同刘易尧这两句一问一答间,已将山东的那些降将震慑住了,帐内一片鸦雀无声。龙都既然已经全面封锁高大臣身死的消息,康平却还能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人是她做掉的。
她抬起竹竿在龙都上戳了两下,原本那里还插着一支代表东燕的黄色旗帜,被她一戳,直接折断了,倒在羊皮之上。她挑了挑眉说道:“高大臣死后,高广寻倒是跑出去了。不过他应该也跑不了多远,只会在龙都附近。我会派我的人继续搜寻他的踪迹。另一方面,阿尧,我们可以继续攻打龙都。今年冬天那么冷,龙都只怕会冻死不少人,再加上高广寻、高大臣的离去,高熙很可能就要撑不住了。”
她看着那幽州上方堆叠的兵力,继续说道:“差不多也该把幽州和密云两处兵力汇合了。征发此地的丁零兵,运攻具,出南道,然后在龙都会师。”
竹竿的尖端在地图上划出两道浅浅的痕迹,指向东北的那个旧燕都城,然后又画了个圈。
刘易尧道:“可行。”
康平便说:“嗯,那我明日去密云监督征兵了。皇上和皇后留在你这儿,找人好好照顾着。”
刘易尧一愣:“等等,你又要去密云?”
康平笑:“我来这儿总不是给你来当亲兵洗衣服的吧?我怎么也得干点事儿。龙都我最熟悉了,城墙哪处薄弱、哪处结实,只怕是左右宿卫中郎都没我清楚的。该怎么建攻具,该从哪里攻进去,他们大概会用什么守城的方法我都一清二楚。至于到时候攻入燕宫……”她暧昧地笑了起来。
刘易尧知道,在攻打龙都方面她确实是经验十足。
前世,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她率领三百羽林,一路攻破两道城门杀进皇城,只用了不到半日。
康平才进帐没一会儿,脸还没焐热,就又抄起案几上的手套麻利套上,又去摘衣勾上的披风。
“这么着急走?”
“军机不容延误。”她一边把自己塞回胖嘟嘟的貂皮披风之中,一边说。
刘易尧也套上大衣跟着她走出军帐:“高大臣已死,咱们也不急着这一时,你何不在幽州待上一日再走?”
康平抬脸看向他:“你舍不得我走?”
刘易尧气得发笑:“难道你就舍得见我一面,然后甩下那两个没用的东西,就跑了?”
康平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么看来确实对你有些不够厚道,怎么,你替我伺候那两个祖宗,还要收佣金不成?”
刘易尧道:“他俩又不是我儿子儿媳,我干嘛要看护他们?”
康平心想,你小子在军队里混久了竟然还学得滑头了起来,她故作生气地道:“你一张口就是管我要钱,你数数看,出门打仗一年,你写了多少次家书管我要钱了?潼关的时候要钱,平阳的时候要钱,定河东的时候要钱,跨太行的时候也要钱,到了幽州了还管我要钱。我不给了,到时候攻进龙都,打开国库,你自己随便取。”
刘易尧道:“真让我随便取用?”
康平眉头一皱:“那也不行,长安那边已经赤字得不行了,连着三年霜冻,地方上收税根本收不上来!我还指望着龙都高熙能给我留点金银财宝,好让我去堵住长安的窟窿!”
刘易尧道:“那你说怎么办,我有这么多将士需要慰劳,军费都拨不出来了。我向你要钱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么长时间,我也是苦苦撑着的啊。”
康平看着他忧伤的神色,道:“那你想怎样?”
刘易尧说:“没有功劳,我也有苦劳,稍微要些报酬其实并不过分的吧?”
康平两手一摊,把手上那双羊皮的手套摘给了他:“喏,拿着,抵债。”
刘易尧道:“我不接受抵押的。”
康平说:“你怎么那么多事儿!”
刘易尧笑了起来:“平平,但我接受肉偿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