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个严冬之后的春日, 龙都失去了她往年的盛景。芙蓉洲不再人头攒动,东西两市不复胡商络绎, 似乎温暖的天气在这年的二月选择掠过了这座大燕百年旧都。
匈奴、丁零、氐、鲜卑、汉等各族将士所组成的三万大军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黑龙盘桓在这座名为“龙都”的古城之外,掘沟渠死守围困,二月初五日, 曾有将率领万人突围, 万人皆被斩杀于龙都之外,血水流入芙蓉渠, 竟然将一江水染成鲜红。
在那之后高熙罢朝月余,兴安帝被藏在宫中再不召见臣工。而在幽云各地, 高大臣身死之事大为流传, 竟渐渐被编的有模有样:高大臣发现高熙之子非正统, 在那个雪夜怒斥高熙, 而被太后灭口在太极殿前。
这般流言坐实了慕容暄的血统, 在这样的传言甚嚣尘上之时, 十余郡县尽数开城投降,未降者,也在刘易尧精锐的强攻之下,大破而败。
高熙知道,在龙都城门外的就是三年前被她忽视而放走去河西的河西王妃郑珈荣。
当年冯后死时的厉声尖叫还在耳边回响, 她说将会有另一个女人来取走她的性命,送她一杯鸩酒。
开春了, 她依然穿着厚重的狐裘站在太极殿纯白的台阶之上, 这太极殿迎来送往了多少帝王将相, 又见证了多少个女人坐上权力的顶峰。她笑了起来,好歹将来在史册上,她高熙也是和慕容康平并列的,曾经的太极殿之女主。
连续三年的严冬使得城中已经饿殍遍地,竟已出现食人之景。气温上升所带来的瘟疫更是最为可怕的鬼魅,潜伏在龙都的每一条街巷之中。高熙数着自己手里日益减少的兵力、将领和大臣的数量,想,当年慕容康平被冯后一点一点翦除的时候,只怕也同她如今一样的心态吧。
她现在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副骷髅,阖上眼皮,阳光透过眼睑薄薄的皮肤在眼前打上一层粉红色。当年高家的大火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接着是她诞下暄后,高广寻入宫来探她,抱着暄对她说:“很可爱的男孩儿。”
她缓缓地吩咐道:“开城门吧。”
这一回杀进龙都,不似前世斩三公那回意气风发了。康平纵马踏在灰败、残破的朱雀大街上,身后的军队忙着清点俘虏的人数,
朝中百官尽降,唯有高熙独自站在太极殿之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康平没见过她几面,此刻看她,竟然觉得有些陌生。面前这个干瘦的妇人,就是曾让焕神魂颠倒,又做了黄雀逼死冯后的那位?
她的眼窝、两颊皆已经凹陷,可身上还带着高贵的气度。她就这样站在太极殿前,平静地看着康平踏马前来,让康平仿佛看见了前世的自己。
她跃下马来,身后亲兵竟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可高熙却微微动容。
紧接着,康平以外命妇的礼节,参拜了站在白石阶上的这位高太后。
高熙抬手让她平身,问道:“你带鸩酒了么?”
康平答:“未。”
高熙平静地说:“冯后死的时候,赌咒有一天你会带着鸩酒来见我。她还是没有完全算中啊。”
康平道:“冯后此生没有猜中的事情太多了。”
高熙道:“她总是百密一疏的。”说完她笑着,优雅地掩唇。
两个女子仿佛许久未见的闺蜜,气氛有些融洽得诡异了。
随在康平之后的大军没有她的允许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瞧着她俩一上一下隔着白玉台阶笑眯眯地说着话。
华服的太后和戎装的王妃。
康平又问:“焕是你杀的么?”时隔多年,她还是忍不住去追寻慕容焕死去的真相。
高熙被她的问法惊了一下,但旋即温柔地摇头:“不算是吧?先皇因风疾之症服用冯后所配之药多年,他本就活不长了。我只是改了里头一味药的用量,让他的死期,比冯后所预想的提前了一些日子。”
康平了然:“所以冯氏被你打得措手不及?”
高熙道:“我又何尝不是被你打得措手不及呢?”
康平说:“我以为你坐上这个位置之前就会有所预见的。这大燕早已被腐蚀蛀空,如今就算这太后不是你,而是旁人,也会有人攻入龙都。只不过现在恰好就是你我在此对峙罢了。”
高熙道:“我到底没能力挽狂澜。”
康平说:“因为高巨擎从未来得及告诉你应当怎么做。”
高熙看着康平挂在腰间的佩刀,道:“那他告诉过你么?你又是如何知道该怎么做的?”
康平说:“我不知道。我也曾自以为是地错过,所以只是比前次更加小心谨慎罢了。仇恨会叫人蒙蔽双眼,让人一叶障目,但治国本就是钢丝上的行走,失去双目如何保持平衡。”
高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么从你接纳崔仲欢的那一刻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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