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蒲娘子拉着蒲俊的手,缓缓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毫无久别重逢的喜悦,在看见母子两人的那刻,蒲瀛的脸色比活见鬼更加难看,他大声叫道:“不!”
蒲娘子隔着囚栏看他:“他爹,我带俊儿来看你了。可怜他从小都没正经认过爹,甚至连他的爹还活着都不知道……”
蒲瀛双手抓地,浑身筛箩般抖个不停。
蒲娘子擦擦眼中的泪,拉起蒲俊的手:“俊儿,快叫阿爹。”
蒲俊看着囚室里被上着手铐脚镣的蒲瀛,身披着囚衣,脸上疤痕如此狰狞,他正盯着自己。
蒲俊忽然放声叫道:“不,他不是我爹,我爹早就死了!”
他猛回头看着蒲娘子,声嘶力竭道:“我不信你的话,你在骗我,你们都弄错了!我爹不是该被千刀万剐的马贼!我爹早死了!”
此时牢房内一片寂静,只有这孩子愤怒的厉声尖叫,犹如刀刃飞舞,伤人无形。
袁恕己看到这里,又看阿弦,却见阿弦盯着蒲俊,神情凝重。
蒲俊仿佛发疯,袁恕己只得叫差人将他先带出去。
蒲娘子双手掩面,却不放心儿子,正要跟去,因见阿弦在旁站着,便止步说道:“十八子先前问我是不是心安,你当真以为,我愿意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吗?”
阿弦不语。
蒲娘子继续说道:“可除了这样,我能怎么做,难道向官府出首,告我自己的男人?村里那些人如何对待我们的你也看见了,我若当着那样做了,也必然是同样的下场。”
因没听见阿弦答话,蒲娘子定了定神:“俊儿从小到现在就没正经见过他爹……在他三岁的时候,我们一家几乎都饿死了,他爹才被逼着……如果世道太平,没有人愿意去当强盗,我们只是想好好活着,一家子……”
“是吗?”阿弦打断了她的话。
蒲娘子抬头,正对上阿弦的双眼,她的右眼之中隐隐泛红。
“你们想好好活着,”阿弦一字一顿,道:“所以你们活下来了,踩着数不清的、像是你们一样单纯想活下去的人的尸首。”
蒲娘子张了张口,阿弦却并未给她说话的机会:“宋屠户一家四口,都死在蒲瀛手上,你以为宋屠户不想好好活着?他临死都在求你丈夫,放过他们!哪怕只放过他的孩子!”
蒲娘子嘴唇抖了抖,终于只是沉默地转开头去。
阿弦扫过她沾血的双手,又看向囚牢里的蒲瀛,冷冷道:“不要把一切都说成身不由己。先前那些村民向你扔石头,甚至想要你们血债血偿的时候,你觉着很害怕很愤怒对么?但是你们早应该知道,从你们吸着别人的骨髓嚼着别人血肉活下来的那刻起,就一定会有报应的一天。现在,这天终于来了。”
蒲娘子双腿一软,被官差扶着押下。
监牢内传来蒲瀛愤怒绝望的嚎叫,他拼命摇动栏杆,似乎想从内跳出来,铁链也随之铿锵作响。
蒲瀛厉声叫道:“十八子!十八子!”
袁恕己深看阿弦一眼,对马贼道:“先前你听见小弦子提起蒲瀛,便忙不迭地立即招认,就是怕我们追查到你家里?”
蒲瀛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袁恕己道:“后来你被迫认了自己的身份,却也立刻警告我说你的同党会在城内作乱,也是想引开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全力对付马贼,不去追究你的出身,对么?你不想连累你夫人跟儿子。”
蒲瀛怪笑起来:“是!其实我早知道没有用了,自从十八子叫出我的名字开始,我就知道,该来的一定会来。”
袁恕己点头:“按照大唐律例,家中有为盗贼者,亲属连坐,何况你所犯又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只可惜令郎聪明过人,年纪又这样小……”
蒲瀛一颤:“刺史大人,你想怎么样?”
袁恕己对上他的双眼:“我要的是什么,你该知道,如果你配合本官剿灭强贼,我或许可以网开一面,对令郎从轻发落,你觉着这提议如何?”
从牢房中出来,袁恕己略放松了些。
他提出交换条件,倘若蒲瀛配合官兵剿除剩余马贼,便放蒲俊一条生路,蒲瀛已然答应。
夜渐深,袁恕己沿着廊下而行,走过月门,听不到一丝声响。
袁恕己察觉异样,转头道:“你怎么了,自打从沧城回来,就格外话少,像是有心事。”
阿弦不知如何启齿。
袁恕己却笑着在她肩头按落:“好了,今日得亏你跟着左永溟去了,不然还真要给那刁妇糊弄过去,如今总算敲中了蒲瀛的七寸,将来剿灭为患多年的马贼,算你头功如何?”
被他手掌按落,阿弦无端打了个寒噤,从头到脚,难以形容的阴冷难过,鼻端莫名又嗅到浓烈的血腥气。
“大人,”阿弦迟疑,“你真的会放了蒲俊?”
袁恕己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你不想我放了他?”
“不!我、并没有想干涉大人断案的意思。”阿弦急忙否认,又小声道:“只不过我、我对那孩子感觉很不好。”
袁恕己警觉:“这是什么意思?”
阿弦闭上双眼,却心乱如麻:“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一看见他,就觉着好像……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夜风裹着隔院的玫瑰香气翻墙而来,头顶的竹篾灯笼也因之微微摇晃。
灯笼的微光洒落,照出阿弦迷惘而苦恼的脸。
袁恕己道:“那不过是个孩子罢了,难道会反天?不过小弦子这样说了,我会再仔细想想该如何处置,放心就是。”含笑抬手,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他的手指竟这样冰冷,好似冰雪瞬间沁入,阿弦又打了个寒战。
袁恕己看得分明:“天儿这样热,怎么你反而害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