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无法回答袁恕己的问话, 只能支吾两声,落荒而逃。
因她晚归, 玄影贴心地前来陪伴。
一人一狗回到家中,还未进门, 就闻到浓郁的香气。
阿弦闻着那股奇香推门而入, 模糊的夜色里看见树下石凳上坐着一人。
而厨下,是老朱头沙哑的声音:“这又从沧城跑了一个来回, 我看着新刺史大人也不是什么好鸟,拿着我们弦子当那驴子使唤呢。”
阿弦捂嘴一笑,石凳上的人早听见动静,抬手一招。
正中下怀,阿弦忙跑到跟前儿:“阿叔怎么在外头?怕不怕风吹着?”顺势握住他的手,就蹲在他的椅子旁侧。
英俊道:“天热, 屋里有些闷,不妨事。”
这会儿玄影早闻着味儿跑进厨房里,老朱头低头看见, 惊呼了声, 探头往外一瞧:“好啊, 回来了不先来跟我打招呼,在外头腻歪。”
阿弦从地上跳起来:“我本来想着吓一吓伯伯。”
老朱头瞅她一眼:“看你的样儿,今儿的差事办的挺好?”
阿弦支支唔唔, 老朱头怎会不知:“又遇上难办的事儿了?”一笑道:“先去洗手, 吃了饭再说。奔波了一整天了, 也不嫌累, 我还心疼呢。”
阿弦到门口掸了身上尘灰,又打水洗了手脸,才觉清爽好些。
晚饭竟是烤肉饼,一个个饼子,烤的金黄酥脆,里头却塞着饱满的肉馅,圆滚滚地看着便喜气。
老朱头得意洋洋道:“东市上新杀了一口猪,我趁机抢了些好东西回来。”
阿弦笑道:“我这几日正馋这个呢。伯伯最知道我的意思。”
老朱头却将一碗清汤放在英俊跟前儿:“只可惜英俊没那个口福。”
阿弦道:“阿叔现在身子弱,想来一时吃不得那些油腻的,不过阿叔做的双全汤是最好的,也不油,阿叔定然爱吃。”
英俊一头雾水:“是什么双全汤?”
阿弦才要回答,老朱头向她比了个手势,阿弦咬着肉饼,唔唔说道:“总之阿叔尝过就知道了。”
英俊也不再追问,摸索着喝汤。
阿弦双手捏了一个烤饼,一口咬下,酥脆的外皮发出销魂的碎响,焦黄的芝麻粒跳了起来,香浓的肉汁从内滑出,喉咙里仿佛有只小手急不可待地想要将这美味吞掉。
阿弦无法忍心独享这样的好东西,在她竭力游说下,英俊方吃了一半肉饼。
晚饭过后,夜风微凉,三人移到堂屋里,阿弦便将今日沧城之行说明。
老朱头咋舌之余,担忧道:“又是让你出头……从此这名声只怕更了不得,且得罪了马贼,这一次袁大人如果能将马贼一网打尽倒也绝了后患,如果还不能根除的话,我怕从此就埋下祸根儿了。”
阿弦道:“那蒲瀛答应招供,有他配合,再加上豳州大营的兵马,马贼一定无处可逃。”
老朱头道:“说的可轻巧。如果真这么好拿,他们能在本地横行这么多年?”
老朱头一心都在阿弦身上,关心情切,又抱怨:“我就说去了府衙没什么好事,之前在县衙里多轻快,如今什么都压在你身上,哪里凶险把你往哪里推,以后还不知道更有什么了不得的呢!”
阿弦道:“如果真的能除去马贼,我劳累点也心甘情愿。”
老朱头气的在她肩头轻轻打了一下:“住口!你又不是刺史,也不是将军,更不是皇帝皇后……”他略一停顿,道:“咱们不当蒲家那种伤天害理的混账人,但也不用为了这天底下的人操心劳力,你真当自个儿是神佛菩萨呢?那满天神佛如果有灵,早显灵弄死那些贼人了,哪里等到你出手。”
阿弦双手合什求饶:“我就说了一句,就招惹出您这许多话来。”
老朱头道:“我说十句,你但凡能听进一句在心里,我也就能闭眼了!”
阿弦笑道:“又来了。”
英俊在旁听两人说到这里,忽然道:“方才你提起那蒲瀛之子,好像有话要说?”
阿弦意外,本来她未想将此事说给两人知道,不料英俊最能洞察人心,听出阿弦在提到“蒲俊”的时候,声音略显低沉,显是存着心事,他自然知情。
阿弦只得将对蒲俊的感觉说了,又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看着那孩子还是个不错的,今儿在监牢里哭叫的也怪可怜的,但一见到他,就觉着浑身不自在。”
老朱头道:“该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吧?这蒲瀛如此禽兽,小子是不是也从根儿上烂了?”
阿弦道:“伯伯,这话有些武断。谁说父母的品性如何,孩子就会如何了?有的是父母是大恶人,儿孙却一味行善的;当然也有那些父母是老好人,儿孙却行禽兽之举的,不能统一而论,否则容易错怪好人。”
老朱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这话有理,是我说错了。”
阿弦又看英俊:“阿叔怎么说?”
英俊道:“你当听过一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听你说那还是个孩子,你也不必先入为主,只需多看多听,察其言观其行,必有所得。”
老朱头道:“看看,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说起道理来都文绉绉的。”
阿弦笑道:“我记下了。”
三人说了这许久,月上梢头,万籁俱寂。
阿弦道:“伯伯,明早我要喝双全汤。”
老朱头笑道:“知道了,东西已经泡制好了。”
英俊听他两人神神秘秘的,却并不多嘴,只回房安寝。
次日一早,阿弦便来叫英俊起床,英俊其实早就醒了,耳畔听到厨房里传来忙碌的声响,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十分奇异的香气。
阿弦伺候英俊洗漱了,扶他在堂下坐了,道:“阿叔,你知道双全汤是什么意思么?”
英俊道:“请指教。”
阿弦道:“一来好吃,二来养人,其实还有一件儿……不过暂且不能跟您说。”
才落座,老朱头已经捧了碗筷上来了,阿弦不忙吃,只先拿了调羹,把英俊跟前那碗舀了一勺:“阿叔张嘴。”
英俊略一停顿,果然张开口,阿弦将那一勺轻轻送入。
英俊含了,眉头微蹙,却终于慢慢咽了下去。
老朱头笑的怪异,道:“吃吧吃吧,不会毒死你。”
阿弦见英俊吃了那汤,又舀了一勺,这次汤里带了东西,英俊仍是含了,却觉着口中之物绵软而滑嫩,口感极为奇特,他皱着眉慢慢嚼吃下肚。
阿弦道:“阿叔,好吃么?”
英俊“嗯”了声。阿弦又连喂了他些其他的东西吃,英俊道:“你吃,我自己来便好。”
阿弦这才将碗勺递给他,自己埋头连吃带喝,呼呼有声,可见是先前馋饿的紧了。
英俊听着她吃的惊天动地,浑然忘我,不多时又叫老朱头再添一碗,英俊受了感染,渐渐放开心怀,那食物仿佛也“香甜”起来,不知不觉已吃了一碗。
阿弦将出门之时,老朱头拉住她,低低道:“可千万不要跟他说这汤是什么做成的。”
阿弦问:“为什么?”
老朱头道:“你若说了,以后他就不肯吃了。”
阿弦道:“这样美味,如何不肯吃?”
老朱头笑道:“你觉着是美味,可对有些人来说,是给狗都不吃的东西,你给他们吃,就像是侮辱一样,比当面儿掴他们脸还狠呢。”
阿弦目瞪口呆,见老朱头说的郑重,只得勉强答应,临走时候又问:“那么……我这样算不算骗阿叔?”
老朱头道:“反正也不差这一遭儿了,都是为了他好。”
竟忘了跟英俊扯大谎“认亲戚”这回事了,兴许是因为太过情真意切,已经当英俊是真“亲戚”,所以哄骗他竟有些于心不忍。
被老朱头提醒,阿弦脸上发热,忙忙地去了。
袁恕己昨儿审过蒲瀛后,今日天不亮,立刻派人前往豳州大营递送绝密公文。
不到正午,豳州来了人,其中一位正是先前照面过的雷翔将军,同袁恕己会面商议剿匪事宜。
那蒲瀛已经将沧城之外马贼经常活动的地点一一供认,且在地图上标了出来。
雷翔看过后,赞道:“袁兄,你可真真是了不得,这一次若是将马贼一举拔除,可算是一等大功,将来就算朝廷有什么怪罪,也可将功抵过了。”
袁恕己道:“雷兄这话里有话?朝廷如何怪罪?”
雷翔拍了拍自个儿的嘴,才低声道:“其实也未必是真,只因你老兄来到豳州后,连杀了不少人,又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上回更且在招县杀了那九十岁的老妇,有些人看不顺眼,暗中兴许向朝廷参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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