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的麦秸上,挤坐着十来号人,个个面容憔悴、血污满身。
角落里一个怀抱婴儿的女子,头发凌乱,目光涣散,神志不清地反复嘀咕着什么。她有节奏地摇动着怀中的婴儿,可那婴孩早已没有了气息。靠着牢房栏栅的一位年轻少女,脸颊上一道深深的血痕,划过脖颈,直到半露着的胸前。她手里攥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却似乎没有打算用来遮盖身体。被撕烂了的罗裙之下,一双原本白皙的腿上布满着青紫的伤痕。
黎钟喉间发出一声哽咽的哀嚎,咚地一声跪倒在那少女面前。
“阿芙”
那叫做阿芙的少女并没有听见他的呼唤,依旧神情沉默而绝望地靠在栏栅上。
青灵竭力控制自己,可声线终究有些发抖,“她她是你妹妹?”
黎钟一拳砸在牢门上,扭头望着青灵,满脸泪痕交错,“你不是说他们只是待议罪吗?既然罪名都没定,为什么凭什么”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青灵掐着掌心,半跪到黎钟面前,垂泪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查出来是谁伤了他们,我一定”
她一生之中,又何曾见过如此景象。纵使在凌霄城博弈权谋,又岂知这牢狱之中的种种无耻酷行?
可她明白,这一切,都始于她那位野心勃勃精于算计的父王。
自列阳突袭仙霞关之后,皞帝便没有停止过在南境的彻查搜捕。成百上千的人,因为被扣上了与九丘勾结的罪名,满门入狱。这其中,或许有真正的有错之人,然而很大一部分,只是像阿芙这样无辜被牵连的族人,背负上不曾犯过的罪名,失掉了性命。
如今看来,皞帝所做的一切,只是想逼迫出更大范围的反意,好让朝炎有了名正言顺出兵南征的藉口!
青灵心底响起肆意笑声,满满的尽是讥嘲。
这就是你的父亲,这就是你的血脉!算尽了天下人,还偏要博一个肃清妖孽、功业万世的名声!
源清一手一人,把青灵和黎钟拽了起来。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们两个都镇定点!”
他对黎钟说:“麒麟玉牌设下的禁制有范围的限制,一次最多只能遮掩四个人的行迹。你和青灵先送两人出去,再回来接剩下的人。听明白没有?”
又转向青灵道:“你解封出御风琴,用幻音控制住附近几间牢房中的人。我设法打开牢门,让黎钟进去带出他的家人。”
出王府之前,三人就已经商量过步骤。趁夜色带出黎钟家人,再于清晨城门开启之际离开鄞州城。地牢内外虽有守卫巡逻,但要在数百名囚犯中发觉少了几个人,然后逐级上报,尚需一段时间。青灵提议,可以暂时将人带往九丘之外的梧桐镇躲藏。眼下大战在即,朝炎的驻军一早就撤离了梧桐镇,到时候事情败露,追兵也不敢搜到那边去。
但这所有的一切,成功的前提,必须是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将人救出。
源清的话警醒了情绪失控的两个人。青灵擦了下脸,迅速解封出御风琴,盘膝坐下,集中全部精力,奏出惑人心神的乐曲。
她数月苦修,灵力大涨,对御风幻音的控制亦更加纯熟,力度、范围皆能把握得很好。源清撤去一部分禁制,让一缕琴曲悠悠逸出。不多时,前后左右几间牢房中的犯人俱逐渐视线涣散、神智模糊。
源清撤下麒麟玉牌的禁制,伸手触及牢房的栏栅。他自幼在墨阡的教导下修炼木灵,功力精纯深厚,在崇吾众弟子中,当属首位。神识催动之下,掌下木栅随即弯曲变形,形成一道可容一人通过的间隙。
黎钟弯腰钻入牢房之内,很快在靠墙处找出了自己的父母。他抱起母亲,努力不去看她身上的伤痕,咬紧牙关,将她送出了栏外。
源清扶住黎钟的母亲,心底却泛起一丝莫名的惶恐。
适才他以神力弯曲木栅,本以为这铸鼎台地牢中的栏栅会是以上等神木所制,所以一开始便使出了八成的劲力,却不料掌下触及的竟只是寻常橡木。
现在回想起来,今夜所行诸事,似乎都有些过于容易
黎钟扶起父亲,走到牢门前,扭头望了眼卷缩于角落处的幼弟阿洵,又看了看倚着栏栅、面无生气的阿芙,忍泪轻声道:“你们别怕,哥哥马上就回来。”
牢房之中,还有他的几位叔伯和堂兄弟,可黎钟却不敢再多看他们一眼。那些曾与他一同倚马斜桥、飞扬畅谈的同族兄弟们,他如今,却只能选择放弃!
源清将黎钟的母亲交与青灵,“你们行事务必谨慎,不管遇到什么意外,都不可泄露了踪迹。万一,”顿了顿,“中途出了什么变故,不要回来找我。我自会想办法脱身!”
青灵听师兄说得郑重,不觉有些犯疑。
“四师兄”
她话未说完,忽然头顶上轰然一声巨响,隆隆的在幽暗的地牢中回荡开来。
紧接着,急促却整齐的脚步声,由下自上地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而来!
源清幡然醒悟,“不好!他们关了铁门。是埋伏!”
他从青灵臂间扶回黎钟的母亲,将她重新抱入了牢房中,一面疾声吩咐黎钟:“小五,快把你父亲也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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