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如是气得莲足一顿喊道:“现在可是端午!”随即甩开了钱谦益的手,拎起裙摆便是纵身一越,一抹天空中最清丽的色彩消失在湖中。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长夜,雷声骤起,柳如是孤独地坐在床上,双手促膝,朱唇之上的齿痕已经很深很深。她没有死成,那种美丽的夕阳也不在今夜,这又是她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梦。在她心里,这并不是一场噩梦,而是向往。她之所以咬紧牙关是因为羞耻、是因为愤恨。
他本应该殉国,她也本应该殉夫,仁之所至义所当然,死根本没什么可怕的。‘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是的,就犹如精卫鸟一样,即使填海而死,也不过是从又在时间走上一遭,哪怕身形具化,也不复悔恨。然而每当她在那个重复的睡梦中惊醒,惊醒之后再次想到家国早已沦丧,而自己却依然苟且的活着的时候,她总要咬紧牙关。这样的梦,尤其是在雨夜,则更让她的羞耻增加数倍。
那一年的端午节前,他说湖水太冷所以没有死。可端午节的那一天,她却亲眼看见这个弘光朝的礼部尚书带领着南都文武百官,顶着瓢泼大雨直挺挺地跪在城门口迎接多铎大军进京。他就不担心自己会感冒了吗?那漫天倾泻的暴雨,难道不是上天对他这种屈膝自贱的惩罚吗?
她无力的推开了夜窗,骤来的夜雨噼噼啪啪打在窗上。酒席还未散去,夜雨更让人兴奋,席间众人正在同这位天下文宗一起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那种潇洒与豪迈足以当得百万雄兵。然而这种假设,他们真的当得起吗?她不忍再听、再看,重重的关了窗子,回身来到书案,想要提笔疾书,心中却满是伤心泪。
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得么。
安排无限销魂事。砑红笺,青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
算来还有许多时,这时日怎堪熬过?然而身为他的妻子,又怎能留住自己内心中的坚持?留他无计,去便去了,生于这时代的女人,除了默默承受,遵守夫为妻纲的桎梏,她还能怎样?‘忠’字就是她的牢笼,为了这个牢笼,她甘愿去寻找死亡为证;为了这个牢笼,她痛苦地躲避人生的宿命。
酒宴终于散去了,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不朽攀着扶手,勉力挣扎着登上秀楼,‘我闻室’这是他送给她的结婚礼物。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无论对于青山还是路人,柳如是都足够妩媚动人。如是却只见那青山秀丽的风姿,而不见他千万年的苍老。
如是我闻,他和诗、她填词,他是旷代逸才,她也博学好古。如果没有那个反反复复的梦,如果记忆中没有对那一份恪守的屡屡折磨,她和他也曾在这里过着恬淡自得的生活。每一次挣扎过后,她总是尽力回想起他带给她的好,回想之后,又再一次接受那一座青山对自己妩媚身躯的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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