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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距离烟波渡半天路程的旷野,一支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的军队,正缓辔而行。
看似松散的队列,却训练有素,漫长而枯燥的赶路中,从头到尾,不闻丝毫人声。
偶尔瞥向四周的眼神,满是警惕与漠然,犹如引弦刹那箭簇的冷光,凌厉慑人。
这是真正百战之师才能有的气质。
打头的身影格外魁梧,只是风帽下偶尔飘出一缕发丝,却已透着灰白,显然是上了年纪的,但在这冰天雪地里,却任凭朔风吹开衣襟,敞露出布满疤痕的胸膛。
若是有经验的人,一眼可以看出,那些疤痕只有少部分出自刀剑,其余累累的痕迹,都出自于各种各样的刑具。
转过一个山坳,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松林,在这个季节纷纷披上了厚墩墩的棉被似的雪盖。
林中正有飞鸟与狐鼠之流受到行军惊扰,惊慌失措的逃离着。
“盖绵、仑珡(qin)!”为首的骑士抬头瞥了眼高飞的留鸟,淡淡开口,他嗓音十分嘶哑,不是连日奔波之后疲惫不堪的那种嘶哑,而是声带受损后的喑哑,低沉而怪异,但一口大穆官话却说的流利非常,若非抬头时可以清楚的看到风帽下那迥然穆人的深邃眉眼,简直都要以为是长安来客了。
被他点到名字的两名骑士,也同样用大穆官话答应一声,继而策马飞驰入林,片刻后,就听林中一片禽鸟小兽逃离的动静,末了,松林深处,传来一声大型野兽的咆哮!
“那伏真?”为首骑士身后的人,似乎有些担心入林的盖绵与仑珡(qin),轻轻唤了一声,“我也去瞧瞧?”
“图律提,听吼声,只是一头雪天里饿的饥肠辘辘的弱虎罢了!”只是名叫“那伏真”的首领没有答应,灰蓝色的眸子凝望着东南方,那是烟波渡的所在,冷冰冰的说道,“如果盖绵与仑珡(qin)两个人连一头饿的走投无路的饥虎都对付不了,还有什么资格为他们的父辈报仇雪恨?!”
图律提偷瞥了眼那伏真控缰的左手,他知道这并非那伏真惯用左手,而是因为,他的右手,连同手肘的一截,都已消失不见。
而那伏真看似完好无损的灰蓝色眼眸,其实也有一只,是根本看不见的。
右手、手肘、一只眼睛、满身的伤痕累累,以及……图律提没敢将视线转过去,在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心道:“也难怪那伏真跟大汗斗了这么多年,心性已经磨砺的炉火纯青,却还是在听说有俘虏盛世雄嫡亲孙女机会后,不顾一切的亲自赶过来!”
名为那伏真的主帅,有着在茹茹一等一的高贵出身,郁久闾(lv)氏的子弟,也就是茹茹王族。
他的生身之母曾经有过“草原明珠”的别号,是茹茹国中公推的第一美人,出自胏(zi)渥氏,亦是茹茹大族,深得老汗王喜爱。
爱屋及乌,那伏真才落地,就受到老汗王的格外宠爱与精心栽培。
而那伏真也没辜负老汗王的期望,年轻时候的他,英俊、健壮、聪慧、骁勇善战,虽然不是长子,却是老汗王最重视最信赖最期许的子嗣,没有之一。
那时候谁都认为,那伏真会是下一任汗王。
直到他爱慕上长兄登辰利予母族的表妹,那位从那伏真生母头上接过“草原明珠”桂冠的女孩儿,一颦一笑都令茹茹的男儿为之神魂颠倒。
尽管以那伏真在老汗王面前的地位,开口让她嫁给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跟所有年少气盛又动了真心的少年人一样,他不愿意强迫心爱的姑娘,而是想方设法的用自己的真挚与爱慕去尝试着打动她。
何况新任“草原明珠”的要求是那样的令他热血澎湃:她既不要璀璨华贵的珠宝,也不要光滑的不可思议也昂贵的不可思议的来自大穆的丝绸、绫罗,连茹茹贵女们爱若珍宝的胭脂水粉,都轻蔑之极。
她只要那伏真向自己证明他的勇武,要他亲手到边疆斩下与他年岁一致的大穆士卒的首级作为聘礼,届时她会毫不迟疑的披上嫁衣,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
那伏真几乎是满怀欢喜的接受了这个条件,甚至在老汗王与生母都一致反对后,求助于登辰利予的帮助,偷偷带了几个“心腹”,星夜飞驰边疆。
生母的盛宠与老汗王的溺爱,以及爱情的盲目,令年少的郁久闾子嗣昏了头,他那时候甚至以为自己只要到了边疆,大穆的士卒就会像绵羊一样排着队,任凭他拿走他心爱的姑娘要的“聘礼”。
而事实是,他才踏上边疆土地不到半日,就落入了一个等待已久的伏击圈。
引以为傲的武技由于慌乱根本没来得及发挥,就被如狼似虎的大穆将士娴熟的打晕,醒过来时,已经是在偏僻的山谷里,捆绑太久的手脚早就没了知觉,以至于他恍恍惚惚的看着鞭影飞舞之间带起一蓬又一蓬血花,竟浑然不觉是自己在受刑。
“这小崽子倒是骨头硬,也不算太辱没了他的出身。”行刑者察觉到他的醒转,用流利的茹茹语跟同伴笑吟吟的说着,“倒是他那几个侍卫,奴颜婢膝的叫人厌烦,还没怎么折腾呢就什么都招供了!”
“真没想到大将军陈兵北疆都有几年了,茹茹居然还有心思玩这种窝里斗!”行刑者的同伴朝地上唾了一口,满脸厌烦的用茹茹语回,“这小崽子也是傻,这年纪为了喜欢的小丫头,把亲爹亲娘的话抛之脑后,虽然是人之常情,然而他也不动动脑子想想那小丫头的来路?那可是他亲大哥的母家表妹,人家明知道你是最有前途的王子,却没有立刻嫁过来做王妃,反而撺掇着你朝危险地儿跑,还在亲爹亲娘阻拦之后搭手,简直唯恐你不来边疆,这摆明了就是不安好心!”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明白,简直傻的招人疼!要不校尉别折腾他了,放他好好儿的回去继承他亲爹的汗位呗?到时候大将军也省心!”
行刑者嘿然道:“他这会儿不明白,落咱们手里吃了吓,回去之后还能不长脑子?这不是放虎归山么!”
又说,“这小崽子的侍卫不是讲了?小崽子生母出身胏(zi)渥氏,是茹茹大族族长之女,深得茹茹可汗钟爱,是以对他爱屋及乌,里里外外的意思就是要立他做下一代汗王,不然也不会招了他那个长兄登辰利予的嫉恨,联合母家设下这样的陷阱来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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