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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斯远低头拨了拨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呷了一口,因为杜玉清的欢喜,他自己觉得心情特别愉悦,杯中的茶含在嘴里也变得异常香醇润滑。
他在知府林大人的书房里见过一幅今人仿马远的《雪屐观梅图》,画的也还不错,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给借了来给阿杏临摹。
杜玉清回过神来的时候,范斯远的杯子已经空了,采苓正在为他斟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她还猜测范斯远是不是没事找事来见她,心里很不情愿;现在自己又为他送来的佳作着迷,忽略了作为主人应有的礼数,可谓三番两次的怠慢和失礼。杜玉清心里有些歉疚,抬头看见范斯远笑吟吟的目光,道谢和致歉的话没有说出来,脱口而出却说了一句让自己也始料不及和后悔不迭的话。
“这画多少钱?”
范斯远原来的笑脸立时冻成严冬的冰霜,俊逸的眼睛放出冰冷的寒光。
杜玉清心里瑟缩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一句话,但她知道自己这句话伤到范斯远了,刚才他明明说这画是他特地买来给自己赏玩的,自己却一副要给他钱撇清关系的态度,这不是当面打他的脸吗?他这么高傲的人心里怎么受的了。
抬头看见墙上,杜玉清急中生智指着《戏婴图》说,“这是我前几天花了五百文买的,我怕你买亏了。心里过意不去。”尽管话题转换得非常生硬,但范斯远的脸色立刻如春风拂面,笑意盛开了。他不在意地说:“千金难买心头好,虽然可能买贵了,银子多付了一点,但掌柜知道我是真的愿意在这上头花钱,以后自然会把好的东西留给我,这不是更合算吗?”
杜玉清不由地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自己也有过因为一两百文钱的价差与佳作失之交臂的痛心经历。但转念一想,自己到底还是不能和范斯远相比,好东西太多,如果这也想买,那也愿意多花钱,岂不早已是囊空如洗?自己本来就袋中羞涩,每个月不过一两的月例,有时候看到实在喜欢的东西,还得打劫一下父亲,哪里有资格说这句话?范斯远虽然未及弱冠,但就因为他是男子,只要书读得好,将来能够做官,全家就全力供着,他钱来得容易,花的自然也轻易。
范斯远看她点心,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心里更是如同找到知音一般欢喜,不由地放开闸门,把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看妹妹喜欢马麟的作品,但他的东西虽然精妙到底还是格局小些,以后还是要多看多临摹南宋四大家和其他各家的作品,眼界放宽一些,格局放大一些,才能画得好。”
杜玉清听了范斯远的话心里直嘀咕,她也知道自己的局限,她现在还在学画的初级阶段,要想在画上有所成就除了选定学习对象勤加练习之外,还要多观察多临摹,开拓视野。但自己不比他一个有身份又有才学的公子,能够有机会出去多看多交流,自己一个闺阁女子只能借助父亲的收藏或者偶然得到的几件喜欢的作品反复临摹,眼界当然狭小了,更谈不上什么格局了。
但杜玉清不好明说,只得委婉地为自己辩护,她笑着说:“我一个普通女子又不能出仕做官,求什么格局。我学画不过为了闲了打发时间,能画几笔就好。斯远哥哥拿格局来要求我,不是笑话我嘛?”
嘚!一个普通女子会如此认真学习四书五经这些先贤经典?一个普通女子会想着去练武,竟然还有这么高超的武艺?一个普通女子会在读书画画甚至生活上这么求精义?
范斯远在心里暗笑,要不是自己今天窥探到她练武,几乎要被她骗了,事后范斯远越想越觉得杜玉清的不凡。他从小几乎是在女子包围爱护中长大,在国子监读书时也常被同学拉去家里玩,常见识到所谓才女的风采或者什么淑女的贤惠。同学几个人只有他总是莫名其妙收到丫鬟特别送来夹杂着信笺的点心或者瓜果之类的东西,有时在路上还遇到看见他就丢下香囊和手绢的小姐,开始他还傻乎乎地去问同学该怎么办,同学讪笑说他文采好又长得好,当然要多方挑选了。他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中了举人后各种借口上门或者托人说亲的人络绎不绝,连素来宽容的母亲都拉着他说这家闺女如何贤良淑德,那家小姐如何秀雅文静,要他不妨见见,要不是他一贯被骄纵得我行我素,还有父亲的支持,同意他中了进士后再考虑亲事,他几乎要落荒而逃了。
范斯远把女子归为两类,一种是血缘关系上的亲人,她们关心照顾他的生活,是可以近距离接触的人;一类是要远远避开互不相干的其他人。见到杜玉清后,他还没有想好把他归在哪一类人中,似乎两边都不是。杜玉清不是亲人,但她也不是互不相干的人,他们是每天要见面的同门师兄妹。杜玉清虽然学识差点,但她也很特别,她身上如同一个宝藏,一段时间一段时间都能发现她的新优点。拿先生最常表扬她读书最大的好处是诚意认真来说,范斯远发现先生教到哪里她几乎就背诵到哪里,而且理解和反应能力都很好,能够迅速地举一反三,这让他不能不吃惊了,范斯远不喜欢蠢人,但更不能接受不但蠢还偏认为自己聪明的人,这种行为就是愚,凑在一起就是不可救药的愚蠢了。杜玉清虽然开始得迟了一点,但她的努力使得她进步飞速,而且她的眼观透彻,看问题常有不同于他的角度和深度,这也让他信服。
还有一点,杜玉清似乎对他一点也不在意,除了礼节上的客气,表现得漠不关心,这让他在感觉安全放松的同时,反而激起对她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