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白天一天天变长了,酉时过半,日头才极不情愿地沉到西山后面,还把一抹晚霞留在天际。京城百姓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高拱还在吏部直房。他与到部领凭的几位新任知县谈话毕,刚坐下来要阅批积压在案头的文牍,兵科都给事中温纯求见。
温纯由寿光知县拔擢为户科给事中,谏诤皇上、搏击大臣,甚是活跃,不久就晋兵科都给事中。高拱猜不出他因何事来谒,但对风力言官,还是要礼敬三分,虽不情愿,还是吩咐传请。温纯进门施礼,高拱手里的笔并未放下,边低头疾书,边叫着他的字说:“希文,请坐!”
温纯没有入座,拿出一个函套,道:“高阁老,学生适才收到两广总督刘焘的私函,里面……”
“喔?怎么,两广又有事了?”高拱紧张地抬起头,打断温纯的话说。岭南常有羽书塘报,高拱有心绥广,又一时腾不出手,故一听两广总督刘焘有函,他的神经顿时绷紧了。
“这里面,有礼帖一通。”温纯从函套里抽出一柬,放到高拱面前的书案上。高拱疑惑地拿起来一看,柬上列着:金色缎二匹,苏丝、汴绣各二幅。
“学生算过了,共代银二十四两。”温纯补充说。
高拱把礼柬还给温纯。确认不是两广出什么突发事变,他心情轻松了许多;但对刘焘竟以总督之尊卑礼于言官,又颇为恼火,便以鄙夷的语气道:“这么说,此乃堂堂的三品军帅、封疆大吏,万里之遥主动送给你这个七品言官的礼品喽?”见温纯点头,高拱问,“希文示于我,有上缴之意?”
“学生不敢!”温纯以奇怪的口气说,“有李御史前车之鉴。”
前不久,盐商差人开具礼帖银一千两,送至两淮巡盐御史李学诗住所,李学诗将人脏倶送知府衙门问罪。不料此举却引来一阵风言冷语,有的说李学诗做人不厚道;有的说他是以此掩盖更大的受贿。舆论之猛烈,竟至李学诗在官场陷入孤立,难以招架,只得求去。高拱正为此而恼怒,听温纯提及,他一拍书案,大声道:“是非不明,议论颠倒!对行贿受贿者不加察揭,独对却贿者深求苛责,以至于受贿者恬然以为得计,却贿者惶然无以自容,行贿者公然以为之!”他握拳做下捶状,“绝不能容忍再这样下去了!”
“好!非高阁老者,谁敢为之?!”温纯拱手道,“学生正是闻得高阁老欲加意肃贪,才特意来谒。”他转头看见书案角落处放着一把椅子,边入坐边问,“闻得要拿祥符县知县开刀,可他是‘酷’,不是贪,不够典型吧?”
“酷是为了贪,贪酷一体,以酷济贪!”高拱道,“是以肃贪必禁酷!”
温纯道:“可是,知县,还是小了点。闻得还有司长卷入,可司长也还是小了点。”郎中,乃一司之长,官场有时也以司长称之。
高拱恍然大悟!温纯是要他拿刘焘开刀。刘焘不惟资历深,品级高,是目下总督中惟一带兵部左侍郎衔的,且在两广总督任上也颇有建树,声名卓著,会推兵部尚书时,他与郭乾呼声最高。时下两广正用人之际,因为这区区二十四两银子的礼品,就对他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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