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说的!”高拱生气地说,“就好像我真的报复他了!”
韩楫冷笑道:“哼哼,这大抵是效法申包胥伏哭秦廷那套把戏!”
“这是哪一出?”张氏好奇地问。
韩楫解释道:“春秋楚国伍员,因被楚王灭族而奔吴,率吴兵破楚,楚人申包胥乞师于秦,秦王曰:‘楚王无道,当伐之’,不应所请,申包胥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秦为所感,遂救楚。”
张氏听完有些心烦:“哎呀呀,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他转向张梦男,“你快敬你姑父一盅酒,平时也没这个机会。”
张梦男不声不响,敬了一圈,又闷声坐下了。张氏见高拱若有所思,兴致似已被徐阶的书函一扫而光,只好吩咐端上了长寿面,众人都吃了一碗,寿宴草草收场。
“伯通,奇怪,我前些日子还致函巡按御史,要他对徐府事千万宽假,怎么徐老还这样凄凄哀哀来求我?”高拱边往书房走,边问跟在身后的韩楫。
“学生来谒,也是想和师相说这件事的。”韩楫道,“师相刚复出时,京城谣言四起,说师相要报复徐阶,最近,突然间这样的谣言又甚嚣尘上,这背后,必是有人操控。”
“以伯通之见,何人操控?”高拱问,又一指旁边的座椅,“坐下说。”
“师相,对江陵相公,不可不防。”韩楫道。
“叔大?”高拱摇头,“且不说我与叔大乃金石之交,他这样做,目的何在?”
“师相,至少,也与他有关。他的门客曾省吾,号称小诸葛,是他出的主意也未可知。”韩楫神神秘秘地说,“江陵相公志向高远,非久居人下之辈。然他资历浅,人脉不足,一旦把报复徐阶的帽子扣在师相头上,则不惟可束缚师相手脚,还可把徐阶的旧势力收入门下。”
“不可能!不可能!”高拱连连摇头,脸上却现出烦躁不安的神色。韩楫还要说什么,他摆手道,“伯通,不必再说,无论如何,徐府事要早日了之,不能让此事干扰大局,我这就给蔡国熙修书。”说着,移步书案前,展纸提笔,抬头见韩楫跟了过来,向外一扬手,“伯通,去吧!”便埋头疾书:
存翁令郎事,仆前已有书巡按,处寝之矣!近闻执事发行追逮甚急,仆意不如此。此老系辅臣,家居且老,而目见其三子皆抵罪,于体面颇不好看。故愿执事特宽之。此老昔仇仆,而仆今反为之者,非矫情也。仆方为国持衡,天下之事自当以天下之公理处之,岂复计其私哉!惟执事体亮焉。
放下笔,在屋内徘徊良久,又坐下,给徐阶回书:
仆观古人,有以国家之事为急,而不暇计其私怨者,心窃慕之。今以仆之不肖,乃荷圣主眷知,肩当重任,诚日夜竭其心,力图所以报称者之不暇,安敢以小嫌在念,弄天子之威福,以求其快哉!
且近时人亦有不乐彼此之遂平者,仍为未解之说。其意以为称仆未解,则可以贾怨以收恩;若明言无他,则就中无可作为矣。此意仆已识破,故一切不理,付之罔闻,久当自灭也。愿公亦付之罔闻,则彼无所施计矣!
“玄翁宽厚如此,朝野体谅者却不多,委实令人痛心!”房尧第抄好了副本,对高拱道。
“不为别的,只是不能让此事牵扯精力!”高拱道,“更不能影响与张叔大的情谊。”话一出口,忙拉住房尧第的袖子,“崇楼,先不要封发,明日给张叔大阅后再寄。”
次日早,高拱进了朝房,即命书办把他写给蔡国熙的手书送给张居正一阅。过了一刻多钟,门外响起脚步声,高拱以为张居正过来了,抬头一看,是他的书办来谒,把张居正写给蔡国熙的书函呈来。高拱看了一眼,上写着:
惟公在姑苏有惠政,士民所仰,故再节宪节以临之。乃近闻之道路云:传闻相公三子,皆被重逮。且云:吴中上司揣知玄翁有憾于徐,故甘心焉。此非义所宜出也。玄翁光明正大,宅心平恕,仆素所深谅。即有怨于人,可一言立解。且玄翁有手书奉公,乃其由衷之语,必不藏怒蓄恨而过为已甚之事也。且存翁以故相终老,未有显过闻于天下,而使子皆首就逮,脱不幸有伤雾露之疾,至于颠陨,其无乃亏朝廷所以优礼旧臣之意乎?亦非玄翁所乐闻也。仆上惜国家体面,下欲为朋友消怨业。知公乃又道君子,故敢以闻,惟执事审图之。
高拱看到“玄翁光明正大,宅心平恕”一语,颇是感动,“到底是叔大知我啊!”把书函递于书办,“快封发出去!”
书办出去了,高拱有些怅然,默念着张居正函中“为朋友消怨业”这句话,长叹一声,“但愿这怨业早消,别再像阴魂般在京城游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