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一推,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就这样,高拱和张居正在内左门直房一边批阅文牍,一边候着乾清宫的消息。薄暮,突然刮起了大风,大风卷着沙尘,遮天蔽日,夕阳仿佛被裹进风沙里,一片暗红色。一个内侍顶风进了直房,先扭脸把刮进嘴里的沙尘吐了吐,传旨道:“阁下著在乾清宫门外宿。”
高拱忙道:“你去回奏皇上,祖宗法度甚严,乾清宫系大内,外臣不得入,昼且不可,况夜宿乎?臣等不敢宿此。然不敢去,当出端门,宿于西阙内直房。有召即至,有传示即以上对,举足便到,距离很近。”
过了一刻钟,内侍复来传旨,说万岁爷允准了。于是,高拱、张居正起身,戴上内侍拿来的面罩,顶风往西阙内九卿直房宿夜。
夜深了,风仿佛刮累了,在喘息。高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裕邸九年的往事,一幕又一幕,在脑海闪现。又想到复出两年余,朝政刚有起色,边患甫弭,正可集中精力于大修内政之时,正值壮年的皇上却病倒了。万一皇上不起……他不敢再想下去,索性披衣而坐,望着窗外的夜空,泪水止不住流淌……
五更鼓声响过,左右掖门开启,高拱忙叫上张居正,入乾清宫问安。皇上还在昏睡,两人只是与孟冲低声交谈数语,就退了出去。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又过了一天,内侍传旨:圣体稍安。
高拱欣喜不已,在直房里提笔写成一道札子:“臣闻圣体稍安,不胜庆幸。今府部大臣皆尚朝宿不散,宜降旨令各回办事,以安人心。而二阁臣仍昼夜在内,不敢去。”写毕,又拟旨:“说的是。百官各回办事。”一并封送。
不多时,内侍进来禀报:“高老先生的札子,万岁爷御览,以为然。”
“快办文降旨!”高拱吩咐。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执事太监捧圣旨到。高拱忙吩咐:“快去午门内宣旨!”
外廷闻旨,百官皆散,人心稍定。高拱、张居正仍夜宿西阙门内直房,日日上疏问安。
又过了三天,已是十八日了。高拱和张居正入乾清门问安,孟冲前来禀报:万岁爷圣躬益安。高拱闻之欣喜不已,命以内阁公本移司,将此消息遍告各部院衙门。午时,用了饭,他提笔写下问安疏:
今日伏闻圣躬益安,中外臣民罔不欢忭。乃臣切闻往哲有言:调理疾病,尤当谨于少愈之时。盖客火初退,不可有触,当以惩忿为要;元气初还,不可有挠,当以寡欲为要。以此自持,日复一日,则客火尽消,元气尽复,自壮盛矣!此真调摄之术也。皇上圣明,必然洞见,何待臣言。但犬马微忠,实有不能自已者。伏望皇上平气宁神,倍加静养,勿以思虑劳心,勿以动作劳形,节慎起居,多进粥食,以保卫天和。不止今日如此,即大安之后,仍复如此。久之,自然圣躬强固,精神倍增。万万年无疆之寿,端在于是。臣下情无任忠爱,惓恳仰望之至。
过了一个多时辰,执事太监来禀:“高老先生的问安疏,万岁爷命发下落科。”
“喔呀?怎么,问安疏照例都是留中的,此疏何以发下?”
执事太监道:“万岁爷见高老先生大疏,很是欢喜,连着看了好几遍,又命司礼监抄写了一幅,放到几上,说要随时阅看,照着做嘞!”
高拱忙接过一看,上有皇上亲笔御批:“朕知道了。”不觉喜上眉梢,道,“皇上御批,字体有力,看来是平愈了!”
“不错,万岁爷说,觉益平愈,要咱来慰劳老先生,说老先生可以出而还家了。”
“喔呀呀,好啊好啊!”高拱高兴地不知所措,在屋内踱了几步,吩咐孟冲,“好生看顾,不可惹皇上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