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坦白局不亚于把钟子逸经年累月的伤口狠狠剜开,将最血肉模糊不能愈合的东西翻出来,以至于整个气氛相当沉重。苏以漾知道这对钟子逸来说有多艰难,放眼人生漫漫长路,最难正视的就是过去年岁里的对错是非,最难评价的就是他人长久以来的给予或是牵累。
而最难做到的,无非就是客观面对自己真正的内心。
所以,苏以漾拿出了足够的耐心,过程中他没有打断钟子逸什么,也没有干扰一丝一毫,而是给了自家发小慢慢消化的时间。最开始钟子逸尚且还能绷得住,他对个人情感只字不提,关于李宣慈也是点到为止一带而过,就好像这些仅仅只是陈述事实,没有更多的深意。
关于商业上的分析,钟子逸讲得客观而得体,带着十足的指点江山的意思,甚至还能跟苏以漾有来有往地讨论几句。可是苏以漾太知道钟子逸现如今的重点在哪里了,那些陈年积累下来的情绪很快随着半瓶洋酒到达临界点,钟子逸也终于绷不住了。
然后,那些年少时候懵懂无知的爱慕,持续多年毫无意义的喜欢,甚至于最后被弃之如履狠狠糟蹋的真心......所有钟子逸无法正视,也曾经不太想说的,也就都跟着说了出来。
最后,是钟子逸咬牙切齿地提及李宣慈今天的种种,所有的不甘不愿都化为一声叹息,又成为从牙缝间挤出的一句无可奈何的感慨。
“阿漾,我能接受她不喜欢我,真的......我知道李宣慈是个特别自私的姑娘,从小到大她得到的爱太多了,永远喜欢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感情在她眼中不是经营,而是挑战,她从来都不懂得真心有多得来不易......所以我压根没指望过她会念着我的好,这些说白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乐意被她消耗。”
钟子逸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我受不了她把这些当做交易的筹码,阿漾,你知道吗,我宁可李宣慈别说喜欢我,好歹也算没辜负这些年她在我心里的白月光和朱砂痣.......当她把这一切当做利益交换,求着我去帮她,我只觉得犯膈应,给彼此留点尊严不好吗,何必呢?”
苏以漾对钟子逸的脾气秉性再了解不过,他当然明白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很显然,这次李宣慈彻底让钟子逸寒心了。
“小逸,这些事我只能给你一些建议,最后该怎么决定,还是得看你自己。”苏以漾沉默了几秒,最后开口的话是就着半口红酒说出来的,“我这个人帮亲不帮理,对于在意的人根本不讲什么道理,说句不好听的,你渣遍了整个新广市的漂亮姑娘,也不影响你是我的铁瓷儿这个事实。更何况你对李宣慈压根没有任何亏欠,感情本来就是最随心意的事情,你对她的好,是习惯成自然或是发自内心,都不该是你的负累,说放下也就放下了,没什么对不起的——不过,既然聊到了这里,我想说几句别的。”
“阿漾......”钟子逸微微眯起眼睛,显然被这体己的话勾起了几分动容,“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了,跟我不用见外。”
“李宣慈的事,我劝你尽早有个决断,你说李宣慈自私,其实你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小逸,你始终在回忆过去,所谓的最长情,其实才是最不知珍惜。人家楚悠优是个好姑娘,这半年跟你牵扯,陪着你这个浪子耗着,压根没图些什么,始终没个结果也没讲过你一句不是。她当然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是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消耗,你和李宣慈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这么拖累着人家,就不怕她真的放下了,你再觉得后悔?缘分压根就不是牢固的事情,有缘无分的人多了去了,放下可比捡回来容易的多。”
钟子逸把这些话听到了心里,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仰头把那一口酒饮尽。
苦涩的酒味一点一滴弥散在唇齿间,他自诩风流,多年来浪迹夜场酒吧千杯不醉,这会儿却莫名觉得有点头疼,以至于连自家发小的声音也跟着缥缈起来,好像是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醉意似的。
“小逸,我不是想要干涉你什么,只是想让你自己想明白,到底什么才是你想要的?更多的东西我就不问了,你只要告诉我,你是想放下还是想挽回,或者更简单的说,人家李大小姐给你抛出了橄榄枝,你心动没有,到底愿不愿意跟李宣慈好?”
结果可想而知,钟子逸犹豫了短短数秒,就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在回来的路上,钟子逸一直在想,或许是他和李宣慈的气数尽了,也或许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和过去做个了断,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曾经他贪恋着不切实际的温存,没彻底狠得下心来,也不知道怎么去跟过去有个正式的道别。
可是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懒得再去说些什么,也懒得再去纠缠,那些觉得特别重要的事,忽然之间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阿漾,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听到李宣慈说喜欢我,当时没觉得高兴,只是心里空荡荡的。那时我努力去回忆,我想回味曾经喜欢过她的瞬间,我到底喜欢过她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念念不忘呢.......可是不管我怎么想,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酒吧喧嚣的音乐撕扯着钟子逸的耳膜,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有些不清醒。
他的话语声很轻,还混杂着不深不浅的自嘲似的。
“最后,呵.......最后,我想起来的居然是楚悠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