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乾向来巧舌如簧,这番话说来邓百川等人竟各个张口结舌。
慕容博亦道:“复官经营多年,如今有钱有粮有人,老夫决意竖旗起兵,早已是深思熟虑!待大燕立国,老夫便立复官为太子。百年之后他便是新皇帝,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
邓百川等人见慕容博信誓旦旦要立慕容复为太子,心头却是松动许多。
哪知不等他们出言答话,门外竟忽然传来几声枪响,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幽幽响起。
“并非他们不放心,而是孩儿不甘心!”慕容复话音一落,正门处便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整个大门连同两侧围墙竟俱被数匹高头大马拆翻在地。烟硝散尽,众人只见有三排黑衣死士一个个端着长/枪神色森冷地指向了他们。不一会,那长/枪队自两侧一分,披了一身墨黑斗篷面色惨白的慕容复便从中走了出来,意态闲适地在他们的对面坐定。
慕容博深知这些长/枪的厉害,此时见围住自己的长/枪队少说也有百人登时勃然变色,只厉声道:“复官,你这是做什么?”他一边发话,一边又警惕地向两旁看了看。慕容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有人有枪有马,可先前竟无一人来通报,着实古怪。
慕容复竟好似知道他在疑惑什么,轻声道:“爹爹不用看了。燕子坞的仆役们背主求荣,孩儿已清理门户。”他神气幽微而森冷,昏黄的冷月映地他的面孔白得好似透明,瞧着竟不似个活人而更像是自幽冥而来的还魂厉鬼。
大伙闻言,即刻倒抽了一口冷气。燕子坞的仆役虽不多,可总有二、三十人。慕容复虽长年不在燕子坞与这些仆役少有接触,可却向来出手豪阔待人客气。想不到,他竟能说杀就杀,绝无半分怜悯。
“爹爹不知孩儿的脾气,今日孩儿便实话实说。让我做刘邦,也就罢了;可要我做李建成,却是万万不能!”不待众人自震惊中缓过神来,慕容复已然再度发话。汉高祖刘邦登基时其父刘太公未死,被刘邦封为太上皇;而唐高祖李渊的太子李建成是什么下场,大伙更是心知肚明。
慕容博一听慕容复这话顿知他先前的谋划已尽数为慕容复所知,他即刻满脸堆笑道:“复官,你大病未愈,爹爹也是担心你……”
怎料他话未说完,慕容复已微微摇头,幽幽道:“爹爹,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无论是作为我的亲生父亲,还是慕容氏的子孙!”慕容博面色一僵,耳边只听得这儿子语调低柔地道。“所谓天无二日,我若是你,要夺/权,第一步就得先杀了我!几位兄长没了我这个公子爷,自然只能效忠爹爹这位主公,哪需什么废话呢?爹爹虽年过六旬,可看着身体还康健。女人,想必公冶乾早已准备好;儿子,总还能再生么!”
慕容复此言一出,慕容博与公冶乾同时变色。只见慕容博面颊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忽然大喝一声,犹如一只秃鹰般向慕容复猛扑而来。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慕容博几十年的功力全在这一击之中,更加非同凡响。邓百川等不及反应,不由同时“啊”地一声大叫起来。哪知不等他们的叫声停止,耳边只听“砰砰”数声枪响,慕容博两条小腿同时中枪,即刻摔倒在地。大伙见情况瞬息而变,不由又“啊”地一声,只是这两声“啊”的意义却是截然不同了。
慕容复眉梢都不曾动地一动,只垂着眼望着跌坐在他脚下的慕容博,似笑非笑地道:“孩儿带了这么多长/枪手来,爹爹难道还以为孩儿是闹着玩的么?”只见他唇色苍白,眉间更略显几分困倦之色。“孩儿无能,至今仍未能研发出能造成贯穿伤的子弹来,这贯通伤又着实棘手……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孩儿实不忍令爹爹及诸位兄长受苦……谁若再轻举妄动,孩儿只能杀了他,免他苦楚!”
“……逆子!逆子!”慕容博摁着自己双腿的伤处,忍不住喃喃痛骂。这伤口的确古怪,纵然慕容博点穴止血,却仍是一无所用。而躲在一旁的公冶乾却终是被慕容复的积威给吓破了胆,双膝一滑即刻跪倒在地,浑身簌簌地抖个不停。
恰在此时,包不同目光一转,忽然放声打了个哈哈。“公子爷,主公受伤要快请大夫啊!”他正要举步上前去扶慕容博,慕容复身后的十数支长/枪却忽然转向,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他。包不同的面色即刻一僵,艰难地望住神色幽冷的慕容复,哀声叹道:“公子爷……”
“包三哥待复官忠心耿耿,复官十分感念。”慕容复的话音柔软而低弱,只见他又喘了一阵才续道。“只是我父子之间的事,三哥不该插手!”
邓百川果然迂腐,见慕容复不愿善罢甘休,即刻又跪倒在地为慕容博求起情来。“公子爷三思!主公毕竟是公子爷的亲生父亲,请公子爷三思啊!”
“亲生父亲?”慕容复倦极地闭了闭眼睛,语音愈发低弱几连生气也无。“爹爹打算过河拆桥,将孩儿扔在一旁置之不理的时候,可曾想过孩儿是您的亲生骨肉?”
慕容复这般喜怒无常冷酷决绝,慕容博实在是怕了他这个病恹恹的儿子了。此时听慕容复有此一问,他竟想也未想地道:“复官,爹爹原本并无此意……”
慕容复亦点头道:“我与爹爹血脉相连,今日同室操戈必定是有人进了谗言!这个人,是谁呢?”
慕容博对上慕容复阴冷深邃的双眸,忽而头脑一静,前所未有地清醒起来。慕容复今日大张旗鼓带枪队而来,绝然不是只为了立威那么简单。他们终究是父子,慕容复若杀了他,必然使邓百川等与他离心离德。所以,他要自己亲口说出罪魁祸首的名字,想必一会还要自己亲口发落罪魁祸首的下场。这不但是杀鸡儆猴,更加是釜底抽薪,彻底摧毁他在邓百川等人心中的威望!然而到了这一步,慕容博是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了。只见他沉吟了一阵,终是无奈道:“若非公冶乾在爹爹面前搬弄是非……”
“原来是公冶乾搬弄是非离间我父子之情,如此不忠不义之臣,爹爹你说孩儿该如何发落?”慕容复又问。
四大家臣向来情同手足,可到了今时今日,邓百川等三人却皆是张口结舌,只急迫地望住了慕容博,是再说不出半句求情的话了。房间内,唯有公冶乾在声嘶力竭地哭喊哀求:“主公!主公!公子爷饶命啊……我为慕容氏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公子爷!”
慕容博呆滞许久,终于狠心道:“自然该杀!”
慕容博这个“杀”字一落,公冶乾即刻运起轻功向窗外扑去。然而,他再快又如何快得过隧发枪?大伙只听得又是“砰”地一声枪响,公冶乾后脑中枪,整个天灵盖都被掀翻了去,尸体如一滩烂泥般倒在窗下,红红白白染了一地。
“二弟!”
“二哥!”
邓百川等虽不赞同公冶乾鼓动慕容博撇下慕容复竖旗谋反,可此时见公冶乾被慕容复一枪毙命,却仍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处置了公冶乾,慕容复又将目光转向了慕容博,轻声道:“今日孩儿伤了爹爹,实属不孝!未知爹爹可曾见怪?”
“不会,决然不会!”慕容博亦想不到慕容复待公冶乾也是说杀就杀。此时见慕容复神色恭敬地与自己说话,他只觉寒气四溢,嘴唇都止不住地发颤。
“孩儿却不能安心!爹爹武功高明,若是记恨孩儿,这可如何是好?”慕容复却笑着摇头。他向来美姿容,此时带着七分病态三分笑意更是惊心动魄。然而大伙瞧在眼中,却尽觉他那温和的笑意之中尤藏着一抹残忍诡谲,叫人不寒而栗。
邓百川等三人已是汗流浃背,各个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敢做声。唯有邓大嫂终究心软,忍不住担忧地喊了一声:“公子爷……”
慕容博亦知此事不能善了,不由咬牙道:“你待如何?”
“爹爹不若发个誓。”慕容复漫不经心地道。
“好!”慕容博想也未想地便应道,“慕容博当天立誓,我若记恨今日之事,便教我断子绝孙坟茔荒凉!”
“这话我却不信,”慕容博这般咒慕容复,慕容复却是无动于衷,只好声好气地道。“爹爹将来若是深感寂寞想着续弦生子,我这当儿子的岂能阻拦?还是换一个誓言罢!……就说,爹爹若是违誓,就教那兴复大业永成泡影,再无机会!”
慕容博的目光瞬间一深,眼底即刻迸发出不能掩饰的恨意来。
慕容复却依旧笑着,可那双冷透的双眼中却绝无笑意。“爹爹不肯么?”那神气便好似老猫在百无聊赖地戏耍着爪下的老鼠,残忍、恶毒!
“好……我发誓,我若记恨今日之事,就教那兴复大业永成泡影,再无机会!”慕容博艰难地道。
“如此,我就放心了!”慕容复满意地叹息,随手接过身后死士端来的一碗热腾腾的汤药,柔声道。“爹爹这几日为了孩儿的病势日夜悬心,着实辛苦!如今孩儿已能视事,就请爹爹喝了这碗安神汤,早早歇息罢!”
慕容博望着那碗送到他面前的“安神汤”即刻神色数变,然而他思来想去也无半点应对之策。纵然明知是碗毒/药也是非喝不可,不由一声长叹,乖乖地接过汤药仰头灌下了。不一会,慕容博便觉神智昏昏,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慕容复这才轻叹一声,疲倦地摁着额角慢慢道:“将这里收拾干净,去请大夫给爹爹瞧瞧。之后,再来见我!”说罢,他竟连起身的气力也无,任由身后死士将他连人带椅一并抬了出去。
邓百川等人又在原地跪了许久,直至寒风四起,他们方恍然意识到慕容复最后吩咐的那番话竟是对他们几个说的。众人这才相扶着站起身来,彼此互视一眼,皆是冷汗淋漓、狼狈不堪,犹如劫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