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制服的士兵举起枪,扣动扳机。
早上下过雨,泥土是潮的,湿哒哒地附着她的后背向下陷。她被人压住了,什么都看不见,呼吸也困难。
她想,原来这样就是死了。
稀薄挣扎的那一线清明却始终没有消失。
她听见有人在上方问:“长官,要下去一人补一枪吗?以防万一。”
“算了,好歹给叶将军留个颜面。”那个对父亲客客气气的军官好像叹息了一声,随即冷静无波地命令,“带下一批人来。”
被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头晕目眩,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分量来自亲人的身体。
她还没有死?那么其他人……
骤然现身的一线希望很快破灭。五感正在缓慢复苏,她的胸口、腿上被什么濡湿,温热的、稍显黏稠的液体还在不断渗进她单薄的衣物中。奇怪的是,她居然没觉得痛,只是单纯地不堪重负。
盖在她身上的是父亲?母亲?还是哥哥?
她不敢去想。
又一阵脚步声传来。她骇得要打颤,却根本动弹不得。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军官的口气明显比刚才倨傲。
“呵,”开口的是个声音沙哑的男人,“进步党,去你妈逼!”
军官笑了:“真是句不错的遗言。”
扳机声被淹没在风的呼啸中。
躯体落地的声响就在她耳畔。她无法转头去看,也不敢去辨认被处死的又是谁。
脚步声,遗言,处决。
循环往复,开始她还机械地数着数,可数字也渐渐变得颠三倒四。地上是那么冷,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她还是会死。头好痛,但她强迫自己思考起来,随便什么都好。迟滞的思绪飞向这灾难的起点,她费力地从蒙蒙的思绪海洋里抓起一把又一把无用的回忆。
父亲近几年不再和她说正事,但她想了一会让,多少猜得到缘由:又是一轮高层大清洗。换血是常有的事,她刚记事的时候就有过一回,那时被带走的是玩得很好的小伙伴。那家人的名字她已经忘了。现在她多希望自己能够记起来。
因为终于也轮到她,轮到叶家了。
恨吗?她竟然无法给出答案。
父亲似乎被格叔叔出卖了。那是格夏的爸爸啊……如果她能活下来,她是会恨的,但现在恨没有意义。
也许是太冷了,她的听觉、嗅觉、触觉终于渐渐模糊。原来她只是死得慢了一些。
一切沉入黑暗。
她再次醒来还是因为冷,积水漫到她耳廓,水声震得她耳膜痛。
又下雨了。
压在身上的分量好像更重了。她努力地偏过头想呼吸,额头蹭过什么冰冷冷的东西,污浊的泥水灌进口鼻,冷得她一个激灵,硬生生将呛声咽了下去。泥水下肚,她冷静地想,刚才她好像碰到了死人的皮肤,好冷。
那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她还没死,她就得活下去。
眯起眼努力分辨天色,发黑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最后一线天光淹没在如带的雨帘中,夜晚已悄然降临。
“后勤队怎么还没到?”有人不耐烦地爆了粗口,连声嚷嚷。
她将嘴唇咬出血来,只一瞬就做了决定。
有夜色掩护,没人注意堆满死尸的沟渠,处理尸体的后勤队还没到,机不可失。
她立即行动起来,先将右手一分分地挪出。指尖立即碰到了软绵绵的东西,冰凉凉的渗人。
摸了又摸,她周围尽是无生气的躯体。
雨下得更大了,隐约还有雷鸣。
她将心一横,努力向侧扭腰。脱离死尸堆异乎寻常地容易,她还没回过神,就已经翻了个身,面朝下趴在了谁的胸口。
到底闹出了些动静,她维持这个姿势不敢再动。
上头的守卫没有反应。她小心翼翼地向沟渠的另一端挪动,她压过数不清的手、腿、脖子、甚至还有头,终于抓了一手的泥土时不由狂喜。
但有什么好欣喜的呢?不过是苟且偷生、在死尸堆里蠕动成功的蛆虫罢了。
之后的事反而如同按了快进,只剩下一帧帧定格的印象。
她摸到了沟渠边,靠着无人一侧的边沿一路摸索,终于找到了铁丝网的缺口。
她爬了上去,钻过铁丝网发足狂奔。
身后有没有追兵,是否有枪声她都不记得了。
回过神时她缩在黑暗的灌木丛里。她不知道自己逃了多远,不知道之后该往哪里去。她依旧在戒严区内,根本不可能通过哨所和沿途的红外扫描边界。
滂沱落着雨的夜里照进两束车灯。她透过叶片缝隙张望,看到一辆打眼的老式两座车慢悠悠碾着石子路靠近。车灯将夜光号码牌照亮,是个熟悉的数字。
心跳快起来,她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往外探头,想要分辨驾驶座上的人。
脸看不清,但那身白大褂是不会错的。
不假思索,她从灌木从中一跃而出,张开双手就拦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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