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女人现在还并不知道,她这狼狈的模样全都落入了神父和他仆人的眼底。克里斯顿掸了掸身上的衣服就直接从雪松上跳了下来,叫皮埃尔拿上东西赶紧开路——他可不想在这种状况下被被汉娜注意到乃至纠缠上。要是他什么事都没有也就算了,但现在自己身上还负着伤呢,皮埃尔可是要给他拿着东西的,万一被缠上了自己还要不要走了?现在这情势,离开得越早越安全!
心里暗暗做下了决定的克里斯顿对隐约从雪地里传来的哭泣声充耳不闻。他看着正把东西捆在雪橇上的小仆人还有不知道什么之后才能走到边际的雪原,不耐地叹了口气。不必担心自己再被什么野兽追逐倒是个好事,可现在,路标和道路全被毁了,地形大变,现在不是晚上,他也没法儿靠天上的星辰指路……
“北边是哪儿?”他托托眼镜,略带不耐地小声问皮埃尔,“指南针被抢了……”
瘦小的男仆立马很雀跃地把方向指给了他看。
“您瞧树冠就知道了。”小皮埃尔把这一整片从雪地里只可怜地冒出了个头的雪松树冠形状指给神父,“南面就是树冠长得最好的那一面,北面相反,因此……主人小心!”皮埃尔惊慌着大叫起来:汉娜突然厉鬼似地往这边直冲了过来!
“你干什么——”皮埃尔挡在神父身前,然后被对方疯狂的拉扯抓挠弄得狼狈不堪,“天啊,住手!我不想打女人!”
“救我弟弟!” 汉娜也不管他,面容艳丽不再,只用那双被冻得分外狰狞可怕的手抓向克里斯顿,皲裂流脓的触感划在男人脸上让他感到了一阵阵恶心,“救他,我知道你做得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救救他,救救他……”
克里斯顿皱起了眉。在他脸色变得更差之前,皮埃尔见事不好就赶紧把人给推开了,这使得神父最终并没说出些什么难听话来。他只是嫌恶地瞪了倒在地上又要爬起来的女人一眼,掏出手帕擦干净脸,然后仔细地把手上的每一道纹路都擦了个干净,最后把那块布扔给了仆人。
“把她捆一边去。”神父说着用催促的眼神直瞪皮埃尔,直到那个小仆人拖拖拉拉欲言又止地完成了这项工作,“好了,我们走吧。”他连再看汉娜一眼都懒得看了,“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愿今晚能好好休息一下……”
汉娜低低哀求起来。她赌了许多咒许了许多好处,甚至连将来儿女全都任神父差遣都说了出来,但克里斯顿却并不为之所动,他只说了一句话,而那话让她哑口无言——
“你对劳伦茨家的小姐宣誓过效忠——我惜命得很,也决不愿成为继她之后的第二个傻瓜,你好自为之。”神父说完就和仆人一起离开了。
前些日子里还看着格外丰润的小女仆此刻就像个被霜打蔫儿了的茄子,只是萎顿着动作机械地挣脱着绳子,嘴里连一句咒骂都吐不出来了。她靠在树上,完全没了弟弟还在时那中气十足的模样,看起来甚至是心如死灰的。
等到她从雪地里刨出一只还保持着托扶姿势的手,而那手的主人确实是已经彻底冷透了的时候,汉娜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跪趴在雪地里大笑着流起了泪——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送了命的傻瓜!他本来肯定可以活下来的。
这女人就像个鬼魂一样一路跌跌撞撞地沿着神父和他的仆人的方向走去——她甚至并没有给她的弟弟摆出一个安眠的姿势。何必呢?要活着走出这片森林,就别想着能把他也一起带出去了。而为他摆好姿势让他阖上眼皮显得体面些也并没有什么用处,积雪消融的时候就什么安详都不会存在了。他的身体只会滚满了泥泞的雪水,像一只腐臭了的烂柠檬那样带着微妙的味道灌进人的鼻子里,又或者在那之前就被什么动物给拖出来吃掉了……
汉娜慢慢地往前走着。她甚至记不得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了。唉,小姐的衣服还没有洗,家里的地又被野猪坑害啦,老爹说他要攒点钱去买烟草,还有她的小弟弟……无论如何她都想要变得有权有势起来。她想要随心随意地穿上和小姐一样的衣服天天换着来,她讨厌一回家就要撅着屁股给那熏人的猪喂吃的,在手里拿着劣质烟草看着不能更掉份儿了,还有小弟,他这么健壮又长得体面,做个骑士老爷要比那些瘦巴巴白得没血色的小贵族好得多了。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汉娜已经渐渐看不清路了。她的眼睛又热又疼,视线里颤动着泪水和刺眼的白,还有衣衫褴褛的自己的鞋尖——它早就被雪水渗透又被冻得冷硬一片了。
她要回家。这面容憔悴的年轻女人匍匐在地上喘着气想。她要……
嗖——!一支箭没入了汉娜的右臂。她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然后在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时候听见有女人的调笑声由远及近而来,还有疏疏落落的马蹄踩在冰雪里清脆的咯嚓声。
“这猎物是我的!”来人的声音又娇又媚,衬得整片森寒的雪地都在一瞬成了甜蜜的糖霜,“亲爱的,我们运气可真好,一出来没多久就……哎哟!”那女人惊叫起来,“这是个人?这……”
汉娜认得这声音。这是路德维希大公的情妇之一,一位有着美妙歌喉的男爵夫人,也正是当初给她来信的那位——汉娜浑身战栗起来,自己果真命不该绝!
“求您,救救我……我是汉娜啊,”她像哭又像笑地抬起了红肿的眼伸出手去,看见一大片耀眼的玫瑰色挪了过来,上面晃着金灿灿的光,“凯瑟琳夫人,发发慈悲吧,我是逃出来的,我的父亲和弟弟都没了……”
那团玫瑰色顿时带着金光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