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冯双喜。
肱骨大臣们呢?姜太傅呢?况太师呢?
燕宁没有再想下去,她拖着隐隐作痛的躯体,向两位皇室贵胄行礼。
皇帝深沉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吩咐道:“让朕看看她的脸。”
一般来讲,皇帝在下命令时没有叫任何人的名字,那就是在叫冯双喜。
“诺。”冯双喜苦着脸应了,走上前,对着那尸体研究了好一会,才咬咬牙,揪住达瓦卓玛耳朵边上的一点小翘起,飞快将假面皮扯了下来,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皇帝却走到了离达瓦卓玛很近的地方,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脸。
蒲柳之姿,凡俗女子,兴许连姓名都没有几个人知晓。
有谁能猜到他心里的波澜?
这一厢,燕宁低声向雍王请罪。
雍王含笑摇了摇头,抛出一个重大讯息:“林中雀被烧死在自家书房里。”
燕宁一惊,问道:“是谁劫走他,又放了火?”
雍王道:“据林府下人禀报,是鬼面公子。”
燕宁又一惊,瞟了眼远处的乌游,低呼:“这不可能,他一直和我在一起,乌游可以作证!”
雍王略微皱起眉,道:“你稍安勿躁。”
夏奕连忙开口补充:“林中雀的脖子上有一个致命的伤口。”
燕宁问:“所以他是被人割喉而死的咯?”
夏奕点点头。
燕宁追问:“可验出是什么兵器?”
夏奕摇摇头:“尸首被烧得太厉害,看不出来。”
这几句话说完,皇帝便和乌游一起走了回来。
皇帝顿了顿,一脸淡漠道:“皇后因太子之疾,忧思过度而逝;林爱卿死于失火——七皇叔可知?”
雍王恭顺应道:“皇上所言极是。”
“这件事绝不可以传出去。”皇帝斩钉截铁道,“特别是,刘爱卿正在前线作战。”
在场几人齐声称是。
雍王酝酿了一会儿,突然开口:“皇上,娘娘的遗体不知在御花园何处,是否……”
皇帝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皇后今日病逝,遗体不就在这儿吗?”
雍王一时语塞,半晌才连连说出几个“对”字。
皇帝收回目光,问冯双喜:“中宫宫娥宦官总共多少人,为何连侍奉一国之母都消极懈怠?”
冯双喜颤巍巍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有贴身宫女四人,大宫女四人,内侍八人,洒扫宫女十六人。”
皇帝点了点头,漆黑的双眸溢满冷酷之色。
“杀。”他命令道,一个字,掷地有声,连劝谏的机会都不给。
他的命令是给雍王的。
雍王无神的双眼似也流露不忍之色,沉闷道:“臣遵旨。”
他从袖笼里掏出一截烟火,递到夏奕手中。
夏奕将烟火筒松松半握,用火折子点燃了引线。
烟火“咻”一声飞至半空,炸开一朵鲜红的烟花。
七十二地煞轮值之人很快便会赶到,拖走天残地缺的尸体,打扫御花园的地面,并且……屠尽中宫。
燕宁的脑海中忽然如烟花炸开般窜出一个想法。
皇上到底值不值得让我拼命保护?
“皇上!”燕宁扑通跪下了,“天残已在最后关头弃暗投明,请允许臣将他另行安葬!”
皇帝皱了皱眉,道:“可以。”
燕宁前额贴地,跪伏道:“谢皇上!”
皇帝似乎在看月亮,又似乎在看湖水,却是几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燕宁,对她身上的血污也视若无睹。
只有在看向乌游的时候,他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乌真人护驾有功,朕明日下诏,封你为国师。”他的言辞诚挚又恳切,仿佛对话的不是个老道士,而是自己的父母兄弟。昔日汉武帝对霍去病也不过如此。
乌游谦和道:“陛下抬爱,贫道愧不敢当。”
在这朔风冷冽中,皇帝竟如春风拂面,喜气洋洋道:“朕能得乌真人和七皇叔辅佐左右,实乃国之大幸。”
雍王愣了一下,含笑表示赞同。
乌游的笑容百分百像一个志洁行芳的得道高人。
真正得道高人,理当濯缨洗耳,怎会来这朝堂?
燕宁冷冷注视着皇帝的脸——她已经忘记密探没资格直视龙颜。
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恶心感,如同看见一只腐烂的死老鼠那样恶心,这感觉洪水决堤般席卷全身,将所有冠冕堂皇的借口湮灭无踪。
姐姐,你让我保护皇上,可我也只能保护到此为止了。
有君如此,国家无望。
喧嚣风中,太傅府安静得反常。
闪动的烛光,照着姜何平静的脸,令他这张温良纯善的脸,带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姜云栖哭得嗓子都已喑哑,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一颗颗往下掉。
“爹,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姜何长长叹了口气,柔声道:“丫头,你本不该和一个飞贼来往……”
姜云栖叫了起来:“可是爹,他帮了我的忙啊!”
姜何讥讽一笑:“给你写小恩小惠,难道就能抹消他之前所犯的大案?爹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姜云栖流着泪,脱口而出:“他不是坏人,他不止是个贼!”
姜何眉头紧锁:“不是贼,难道还是官不成?”
姜云栖嚎啕大哭:“他是我的表哥,豫王的儿子!”
烛火闪动,姜何的脸忽然变了:“豫王已经没有儿子!”
姜云栖焦急接道:“是真的,他当年逃跑了……”
姜何脸色顿时变得又青又白。
姜云栖抽噎了两下,也停止了哭泣,她这时终于发现自己犯了多严重的错误。
烛火稳定下来,姜何的脸也稳定下来,平静问:“丫头,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