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了。
叶小浪打定主意要让慕容宗落叶归根,燕宁考虑到他素来行事神不知鬼不觉,便点头同意。
两人一路餐风迎雪,策马来到薄谷律的时候,已过了黄昏。秃树干下,冰河岸前,繁星般的灯火渐次亮起。
如镜般圆月升高,正挂在树梢,相思树,连理合抱枝。
叶小浪像个嘴馋的孩子,刚沾到长凳,就迫不及待叫过小二,要来一大坛最有名的马奶酒。
燕宁似乎已经习惯,点了干粮和小菜后,对他道:“刚看到城里布告,西北战事已经结束,估计吐谷浑正在准备休战朝贡。”
叶小浪点点头,酸甜辛辣的酒液从口腔一直烧到胃,浓郁的奶香晕得他说不出话。
燕宁轻笑一声,道:“大司马此次出兵,虽取得大捷,却是将将险胜。”
叶小浪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顺着气道:“吐谷浑那破地方,说好听是崇山峻岭,难听点就是鸟不生蛋。大军到了那里光憋就能憋死一批,得胜就算是奇迹了。”
燕宁叹了口气:“刘骥在外征战沙场,戎马倥偬,他女儿却在宫里死得不明不白。”
叶小浪盯着她:“要怪就怪迷踪城下杀手,狗皇帝做帮凶。”
“这回,我总觉得是吐谷浑王室在替碧海潮买单。”燕宁单手托腮,“迷踪城究竟是在帮他们的国家,还是在害人?”
叶小浪仍盯着她:“说明他们蠢嘛。”
燕宁耷拉着眉:“你要说他们蠢,岂不是显得我们更蠢?”
叶小浪的视线纹丝不动:“嗯,大概吧。”
燕宁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叶小浪笑吟吟道:“太好看了。”
燕宁无奈地挡住脸:“你真的已经变了。”
叶小浪问:“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燕宁道:“变得更不要脸了。”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并不生气。她忽然发现自己喜欢听他讲这些浑话。
她想起在那个雪夜,他越喝酒眼睛越亮,借着酒劲抓住她死不松手,最后还……
太羞耻了,她一想就脸热心跳,忍不住匆匆站起身,想去外面冷静一下。
就在她刚走到小店门前时,她发现连理枝条阴影下染出一抹白气。
燕宁噌地拔出了短剑。她从谢菩萨手里拿回剑后,还没来得及试试手感。
白气越来越浓,树下颤颤巍巍地挪出来一个老婆婆。
说是“挪”,因为她的步子太小太慢了。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太老,背上仿佛压着块巨大的镇纸,压得她连胸肺都弯曲,每次呼吸都宛如一场硬仗。
她推着辆锈迹斑斑的炉车,上面叠罗汉般垒了八层笼屉,白热的蒸汽从竹篾的缝隙中冒出,带走的不止有热量,也有令人垂涎的香气。
“卖包子,热乎乎的包子——”老婆婆满头银发,脸上皱纹横生,“肉包十文钱一个,汤包三十文一屉。卖包子——”
燕宁松了口气,短剑回鞘。
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本该儿孙绕膝,共享天伦。可是……
天不遂人愿,她还要起早贪黑,用她干枯的双手和面捣馅,用她嘶哑的嗓子沿街叫卖,来换取微薄的利润,苟延残喘。
燕宁觉得喉咙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忍不住走上前去,同情道:“婆婆,我买一笼汤包。”
老婆婆抬起头,明亮的月光打在她脸上,皱纹如刀劈斧凿般深刻,令人不忍卒看。
燕宁翻着钱袋,问:“三十文吗?”
老婆婆哑着嗓子,笑呵呵道:“姑娘,镇里人都知道,我家包子价格是最公道的。”
燕宁直接取了一两银子,道:“不用找了,就当是送您的炭火钱。”
老婆婆大喜过望,连忙双手接过,不住千恩万谢。
燕宁见她道谢更觉心酸,黯然将钱袋挂回,腰间香囊的影子一闪而过。
老婆婆抽出由上往下数第三层,端到她手里,和气道:“姑娘,等你们吃完之后,别忘了再把笼屉还回来。”
燕宁点点头:“我不会忘的。”
老婆婆真的太老了,就连兴高采烈攥着银锭的时候,都不停打着摆子。为了稳定住双手,她似乎花费了极大的气力,很慢很慢,就像全身关节被蜂蜜黏住一样慢。
燕宁转过身,朝小店走了两步,忽然剑锋出鞘,寒光直朝老婆婆头顶劈下。
老婆婆似乎对一切毫无所觉,即便燕宁的剑就悬在她头顶半寸,她仍慢吞吞收拾着钱匣。
燕宁注视她把两屉包子重新堆到顶端,才放心将剑收回鞘中。
马奶酒上头较慢,等叶小浪觉得眼眶燥热时,他已经不可收拾地喝了太多。
燕宁走回桌边,面无表情地放下那笼汤包。
叶小浪舔去嘴角一滴酒,笑道:“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燕宁长长叹了口气,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