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兰墨很好,但是茶艺之上,到底比不得竹墨。”
可是竹墨,早已死了。
是被太后高氏给活活打死的。
一时间谢远和兰墨都沉默下来。
谢含英这才挥了挥手,令兰墨等人也都退了下去。
谢远看向谢含英。他的阿兄,虽仍旧年轻,可是看神色,却当真像是垂暮之年才有的神色。
谢含英也看着谢远,良久才叹道:“是为兄对不住阿远。”
谢远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摇头道:“规矩礼法犹在,容英……皇太弟本就是应当继位之人,阿兄所作所为,无一处错矣。”
谢含英只摇头:“对不住就是对不住,为兄,都知道的。只是,正如阿远所说,规矩礼法,为兄身子不济,根本没有力气去和这规矩礼法抗衡。容英又的确是朕亲弟,是以……阿远,只能委屈你了。”
谢远心中却是当真不觉得谢含英对不住他。
他知道谢含英这句道歉的意思,也知道谢含英真正想说的是甚么。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言,规矩礼法犹在,谢含英之后的第一皇位继承人,就是谢容英,而不是他谢远。既然如此,那么,谢含英只是按照规矩礼法行事,立谢容英为皇太弟,令谢容英在他之后继承皇位,谢含英又何错之有?
谢含英甚么错都没有。要强行说他有错,那么,谢含英就错在不曾预料到他会这样的英年早逝,不曾想到他会膝下无子,不曾在当年百忙之中,将谢容英教的更好一些……
二人俱是沉默下来。
可是,谢含英却没有多少时间了,因此,他的沉默,也就更加短暂一些。
他拉着谢远的手,道:“其余诸事不提,我却有一事,要慎重摆脱阿远。”
谢远一怔,道:“阿兄尽可说。无论何事,只要我做得到,我定然会竭力去做。”除了,对谢容英毫无原则的效忠这件事情。
谢含英双目之中,尽是柔情,道:“是婉儿。婉儿她,有身孕了。阿远,我和婉儿,终于有一起的骨血了。”
谢远先是一怔,随即蓦地站起身,脸上带着欣喜之色,正要开口,就见谢含英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对他低声道:“阿远,这个孩子,我不能要,更不能记在我的名下。我和婉儿已经商量好了,待我去了,婉儿便自焚清宁宫,她自己便在我安排的人的帮助下,去你的住处。以后,这世上再无皇后清婉,更无永和帝的遗腹子,只有昭王谢远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庶子或庶女。阿远,我不能要他,做不了他的阿爹,所以,阿远,请你做他的阿爹。然后,此生此世,都不要将他的身世告诉他。无论他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是聪慧还是愚笨,他以后,就是你的孩子,你的一个不起眼的庶出子。而这世上,知晓此事的人,也只有你和婉儿。”
谢远骤听这些话,惊得竟是失语。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拉着谢含英的手,又将心中的惊喜压了下去,才终于让自己的理智回归,定定的瞧着谢含英,道:“阿兄,你,可想清楚了?若是说出来,这个孩子,便是你唯一的嫡子,若是不说……他却仅仅是一个藩王的庶子而已。阿兄,你当真,要他只去做一个藩王庶子么?”
谢含英微微笑道:“有何不可?我命极贵,却注定背负诸多期望与重担,英年早逝,不得快活;他若是做了我的遗腹子,此生必然也是郁郁不得志。可是,他若是阿远的孩子,哪怕只是庶子,我也相信,阿远会让他此生快活自在,不枉来人间这一遭。”谢含英的神色间带了一丝忧伤,“阿远,我此生最信你,这个孩子,我也只能托付给你。哪怕,我又自私了一次,让这个孩子不都不占了你的长子的名额,将来还要分薄你的孩子们的父爱。”
谢远摇头。
这有甚么?
自他和阿守在一起的那一日起,他就已经打算好,这辈子便不要孩子了。等到他们老的走不动了,再从谢家和殷家各自挑一个孩子来,将家业传给他们,让他们来替他和阿守养老送终,也就是了。
因此,这个孩子的名额被占用了,自是无妨。只是,他是一定要和阿守说这件事,省的阿守心生芥蒂。
——他舍不得阿守难过。
然而谢含英却没有让谢远发誓或保证这件事情不得告诉他人,而是又拉着谢远,问谢远将来,是否能护住谢容英,就像之前护住他,护着这个大庆朝一样。
谢远沉默下来。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阿翁当年问我,是否能此生不负阿兄。我对阿翁道,只要阿兄不负我,我便此生不负阿兄。阿兄,你不曾负我,我也不曾负你。你我,一起做到了。”
是了,这等负不负的,却不是谢远一个人能做到的。
若是谢容英当真容不下他,单单是谢远一个人不负,又有何用?
一时之间,谢远竟也不知,他和谢容英,将来究竟会走到哪一步。
谢含英苦笑一声,终是一叹:“终是我对不住你。”尔后竟是又吐出血来。
谢远一怔,立刻高声叫太医。
张老太医和寇大夫一起上前察看,高氏、谢容英与其他人也都进来。
最终张老太医于寇大夫一齐摇头。
不用开方子,也不用施针,因为,都没有必要了。
众人脸色刹那间难看起来。
高氏想要去看谢远,想要斥责谢远,想要问谢远到底说了甚么,让谢含英竟然再一次的吐血,可是,她甚么都没来得及说,谢含英就对着谢容英和谢远招了招手。
谢容英和谢远齐齐跪在了谢含英的床榻边。
谢含英拉着二人的手,接连咳嗽了几声,才声音沙哑却又郑重的道:“容英,他是你的远哥,你要记得他的好,记得,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只要你不负他,你肯信他,他必会待你如初。容英,你定要记得,为帝者,当心志坚毅,心有主见,海纳百川,虚怀如谷,心有丘壑,更要有容人之量,以国家朝廷为重。容英,你要、要好好做这个皇帝,莫要负了阿远,也莫要负了朕……”
谢含英的最后一个字出口,一直用仅存的力气抓着谢远和谢容英的手,就突然垂了下来。
谢远与谢容英齐齐看去,就见谢含英是睁着双眼死的,死不瞑目。
可是死不瞑目,却也是死了。
二人齐齐呆住。
一旁的太后高氏,却是突然大叫一声,扑了上去。
“我的儿!我的含英!我的含英!”
圣人宾天,众人无不嚎啕大哭。
清婉站在一旁看了一会,想了想,转身,就走了。
她走之前,正好看到谢远对她微微颔首。
他知道了,表哥与他说了,他也愿意照顾她们母子。
清婉心中有数,便也离开。
她除了两个长方形的盒子,甚么都没有带走。
这两个盒子里,一个里面装的是一幅画,另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道圣旨。是谢含英给她的,让她即便生下了他们的骨血,也不能立刻下去陪他的圣旨。她要诞下他们的孩子,也要护住这道圣旨。
永和四年,三月十九,永和帝薨。
同日,皇后秦氏自焚清宁宫,大火漫天,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