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颌微抬,纵然目不可视身形瘦弱,但体内气势随话语渐进节节爬升,也隐约有一股凌然之势。沈珵见他这般,心下微叹,平静道:“想是王爷想岔了,皇室枝开叶散,我安国公府也有诸多脉系,我斗胆称王爷表弟,既知身有诸多亲缘,我却也是不能一个个替他们出头的。”
沈珵这是想说世人虽因皇后同安国公府的关系将他与太子视做一派,即便他也未曾否认过,但他是不为太子所用的,因为若是算起来,赵璟煊也算他的表弟,他又怎么会帮自家人伤害自己人。
这话说得好听,赵璟煊自是一个字都不信,非但不信,还嗤笑了一声,而后道:“你大可不必说得这么好听,细的多的不提,就说河内你所作太子命你途中将本王解决以了却心事之语,便足以为证。我却没心思同你在此做戏,若你便是要说这些,便不必再费工夫。”
沈珵盯着他面上怒气凝聚,反是笑了笑,没接下去,反倒是换了一个话题:“王爷可知如何铸剑?”
没有期待能够得到赵璟煊的回答,沈珵把玩着玉尺,径自道:“刑范正,金锡美,工冶巧,火齐得,剖刑而莫邪已。然而不剥脱,不砥厉,则不可以断绳;剥脱之,砥厉之,则劙盘盂、刎牛马、忽然耳。”
赵璟煊听得沈珵随口道来,难得陷入思索,却仍是不解,就又听他道:“砥厉开刃虽不容忽视,剑范剥脱之淬炼功夫却是重中之重。须知宝剑唯经淬炼之坚方经得起磨砺之苦,不入水不成剑,如此不堪一击,随手便可折损破裂而去。”
沈珵道:“王爷心思聪颖,其中之意想必无须我多言。”
赵璟煊立在原地,嘴角绷紧沉默着,沈珵也不再出言,只注视着赵璟煊面容,两人相对而立,一时之间却是安静了下来。
远方有零星爆竹声传来,开封城中家家户户点灯守岁,明亮热闹之所便是显得此处沉寂无比。风似乎停了,许久,赵璟煊拢了拢颈部的毛皮,笑了一声:“如今让你费这般功夫来解释,怕是另有打算了吧。你们既不要我的命,却又费这些周折,却不知如今的我身上,还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身在局中,身不由己。沈珵心中轻叹一声,口中道:“如今子时将近,王爷不若回房歇息罢。”
赵璟煊便当他默认了,兀自冷笑不语,也不想理会沈珵如何扶他回去,只念着这人实在是虚伪,日后若能打落他脸面,他绝不会迟疑留手。
略走了一段,两人又如同方才一般陷入沉默,赵璟煊乐得清闲,只想着快些回到房中屏退这使人烦躁之人,却不想过不久,沈珵在一旁轻声道:“王爷不信,便不信罢。只是望王爷今后放宽心才是,沈珵身为人臣,自是万事以皇命为先。皇上命我护送王爷,我便除护得王爷安全无恙之外,别无他求。”
赵璟煊但自冷笑不言,沈珵也不再多语,仿佛方才低声之语不曾存在一般,两人之间复又归于沉静,直到行至后院入口之处,见赵璟煊左右迎了上来,沈珵才放开他的肘臂,退后了一步。
如今子时愈近,客栈左近也是有爆竹炸响,一时之间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一派喜庆响声之中,赵璟煊一怔,脸上冷笑也缓缓收敛,恢复到面无表情,却显得有些茫然起来。庆来和丫头们尚在数步开外,沈珵与他相隔一步,清晰地感受到赵璟煊体内蔓延而出的层层孤寂,心下不由得无奈地又叹一声。
庆来在几步开外,就见他家王爷身侧,沈珵向前半步,微微倾身揽住赵璟煊肩膀,两人肩头虽是一触即分,却分明是一个极浅淡的拥抱。
他脚步一顿,手臂摆动,拦下了身后的几个丫头。
赵璟煊站在原地,脑中有些愣怔。沈珵此举,即便只在眨眼间,他本也是要光火一番,但不知为何,这一个动作却使得他胸中方才瞬间涌上来的酸涩消退了些许,他有些无措,又想把往事万千思绪压退下去,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爆竹声中一岁除……”沈珵的声音在近前响起,赵璟煊回过神来,就听沈珵道,“仪简行疏不成礼,惟愿殿下新年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