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那丝不对劲是从何而来。
往日沈珵曾言及大楚亲王之数,以表明赵璟煊身份之贵重与特别,赵璟煊本人也是清楚,大楚国祚二百三十余年,亲王之数不出双手,百年之内更是仅他一人。
如此算来,这座王府若是为他这亲王所建,便如何也不可能自绍历朝便动土开工,若说同庆皇帝年幼之时便知自己将来继承大统,又有一子封王于广西,于是预备在广西以亲王制建府,便是三岁小儿也会嗤之以鼻,当做笑话来听。
只是若非如此,此处又为何会有一座建成二十余载的亲王府邸?皇家仪制,僭越便是死罪,寻常人总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这等府邸修在首府当中,占了大半个桂林城的地方。更何况先帝当日赐封地之时提及桂林城中王府,想来一早便是在计划当中。
思及于此,赵璟煊对于当日先帝封地于广西之用意又生出了诸多狐疑。他看向连伯,老者虽极力掩饰,但眼中始终是疏离大过恭敬,也是不知缘由。
赵璟煊道:“据本王所知,绍历一朝并未曾有皇子封亲王,这桂林王府建成二十余载,不知上一位主人却是哪位显贵,又或是未曾登记造册的亲王?”
他看上去如同对这王府也生出了几分兴趣,只是眼中探究之色不减,便使连伯有片刻失语。不过转眼间,连伯神色复归自然恭谨,他便如同寻常宫中辈分最高的老宫人一般悠悠福身,道:“回英王爷,此府为当年绍历皇帝下旨所建,老仆奉先帝旨意看顾此府,旁的诸事,老仆也是不甚明了,请英王爷恕罪。”
赵璟煊点点头,面上似有遗憾,却也不再深究,就对连伯道:“亲王封号除开一个名头之外,便也只起个区分之用。如今大楚亲王无二,连伯往后便无需再称本王封号,若有要事,直呼亦可。”
连伯抬眼就见如今只有十七岁的英王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面上一派善意自然流露。他喉中一哽,心有不甘,却不可违命,便只有自己暗地里咬了咬牙,而后垂首,恭敬应是。
赵璟煊微笑颔首,就道:“如今初来乍到,下头的人难免手忙脚乱,便有劳连伯多加指点。”
连伯自然一一应下,就又听赵璟煊道:“另有数人,随车队在后,数日之内便到,为本王尚在京城之时买下,原是寻常百姓,便不知宫中规矩,礼仪规制方面,也一并请连伯多加上心了。”
连伯身形一滞,便道不敢请,又将此事应下了,就听赵璟煊又说了几句旁的物事,才退下,亲自处理王府内务去了。
这边赵璟煊望着连伯背影离去,蓦地长出一口气,回身看向沈珵。他依旧站在原处,连仪态也不曾有分毫偏移,见赵璟煊看过来,便含笑而视。
“王爷。”
赵璟煊见他这般笑意,便也消了再问些什么的打算。该说的东西,他定会主动说出口,而若是缄口以待,便是如何盘问都问不出来。
连伯之仪态,非宫中老人不可得,宫中老人,却非宦官,便有待探寻;更何况尚有这王府之事,连伯之言一听之下便知仍有隐情,另有连伯坚持口称“英王爷”而不愿改口,又不知有何缘由。
初来乍到便有疑云丛生,看来到何处都是不能消停的了。赵璟煊道:“却不知你所知道的,还有多少我所不知的。”
说完赵璟煊自己便是一哂,摇头便笑。何止往来因由,便是那等文才武功,也是他远远不及的,如此便不能问有多少不知,却要说所知几何了。
沈珵闻言,略摇了摇头,淡笑道:“王爷如今威势愈重,便是喜事。”
赵璟煊抬了抬嘴角,往近旁走两步,便在廊下随意坐下,仰视仍立于原地的沈珵。
“即便如此,于沈将军而言却是没有什么用处。”
于寻常人而言,大楚亲王这般不咸不淡语气一出,无论如何都要先告一番罪才是,但沈珵此人到底是应了赵璟煊之言,非但不怵,反倒是莞尔,口中便道:“那便请王爷恕在下失礼了。”
赵璟煊便不欲再理会他,但也知沈珵许是有事要说,只是不知往日向来单刀直入的人今日缘何似有徘徊之貌。赵璟煊又细细观察沈珵面容,此人眼中神情向来是□□无缝,他已是习惯,又看了片刻,赵璟煊干脆放弃,便直接问道:“你有何事要说?”
沈珵方才在赵璟煊身后看他应对那位连总管,便忆起去年离京不久,车队中发生失窃一事。当日寻出元凶,赵璟煊镇定处置,恩威并施,手法在沈珵看来却是尚属稚嫩和柔软;只是数月过去,方才应对那连伯之时,赵璟煊身上却出现了几分莫测之感。
沈珵明白赵璟煊用意,但那句“威势愈重”却并非随口一说。他注视着仰头望着他的赵璟煊,眼中笑意增加一分,目光便软化一分。
“新帝继位,恐四方有乱而降旨各地统将,非召不得离职擅动。”
天色渐暗,只是绯色衣袍映衬着如玉面容,依旧明晰。
“如今王爷安然抵达,三月之内无后顾之忧,如此末将当领皇命离去,今夜便动身。”